沈述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澜,“何必自讨没趣?”
“是不是自讨没趣,你说了不算。”
听见长剑出鞘的声响,林落迟拼了命地朝书房奔去。
沈述的挑衅还在继续,“顾榄之,你真以为,阿迟心中有你?”
“她心中若是没我,何故将你与吴道子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与我听?和三皇子那个草包勾结,就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路,沈述,你居心叵测,父皇总有一天会知晓你的真面目!”
“三皇子是草包,你呢?一个婢女生的野种罢了,你以为自己比他高贵到哪儿?你大可现在就去御前说道此事,看看你南朝的皇帝,是信一个刺杀养母的逆子,还是信我这个北陵正统太子。”
沈述的声线如冰玉相击,明明听着如沐春风,可吐出的话,却如淬了毒般字字诛心。
顾榄之显然被他激怒,“让林落迟出来见我!”
“阿迟说,她不想见你,你一直死缠烂打,知晓什么是廉耻心吗?”沈述声音一沉。
“那就让她亲口跟我说,你算什么东西,你是她什么人?”
一声清越的响动传来,林落迟心底一凉,不用想,也知是她送给顾榄之的发冠撞响了他腰间的玉佩。
不好,这厮已经濒临动手的边缘了……
“死腿,再跑快些!”
林落迟刚喊完,脚下一个不稳,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顾不上叫疼,她仰头,急急喊道,“顾榄之,别冲动,别伤他……”
她想爬起身,可方才摔倒时好巧不巧扭伤了脚踝,于是只能扶着廊柱一瘸一拐地朝前拖行。
“顾榄之,别冲动……”
她一边叫嚣着,一边气喘吁吁,声音如文石坠入清潭,在偌大的摘星殿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落落?”
顾榄之听见呼唤,面色一怔,奈何剑尖已然直抵沈述咽喉,他急忙收住力道,可终是晚了一步……
剑尖被沈述忽的握住,他闷哼一声,但凭锋利刺穿掌心,殷红的血水染透衣袖。
“嘘。”
染血的指尖缓缓竖上薄唇,沈述唇角轻抬,摇头睥睨,“顾榄之,你又闯祸了呢……”
“你……”顾榄之蹙眉,不知他此番举动是何意。
沈述哂笑,薄唇轻启,声音克制而挑衅,“我是她什么人,这个问题,还用问吗?顾榄之,你信不信,只要我勾勾手指,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朝我奔来?”
顾榄之不明白他的用意,又急于去见林落迟,只好松开剑柄,转身跨过书房门槛。
入眼是小姑娘拖着半条腿满脸焦虑的诙谐模样。
多日未见,她竟狼狈至此?
顾榄之心疼之余,嘴上还不忘数落,“就这还跟着他,都落得这般境地了你图什么?”
小姑娘睨了他一眼,嘴里咕哝道,“我这个鬼样子,还不是因为你?饿狼似的,使不完的牛劲,弄得我路都走不稳了……”
???
顾榄之眨了眨眼,如玉的面容满是疑惑。
【温馨提示:时空穿梭是意识传送,身体机能不受影响。】
言下之意,穿越前的欢-愉并不会影响她年少的身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林落迟咬牙切齿,死系统,这会儿诈尸?搞什么?闹得人心黄黄的……
“我……没说话……”顾榄之扶住她的手臂,脸上的疑惑有增无减。
“哎呀,我不是在说你!”
林落迟回到主线任务中来,急忙扯住顾榄之衣襟,一字一句道,“现在,立刻,马上滚回你的揽月殿,别动沈述,质子在南朝有任何闪失,陛下就算顾念两国邦交,也需给北陵一个交代,到时候贬你为庶人都是轻的。”
“落落,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我伤了沈述?”
顾榄之轻抚她摔乱了的发髻,眸底的润意慢慢逼退,取而代之的是刨根问底的偏执与病态。
“我自然是担心你的,”林落迟推了他一把,“快离开这里……”
“阿迟,你真的,很,不,乖。”
春雷劈开浓稠如墨的夜色,一闪而逝的光亮将沈述衣袖上晕开的血渍照得无处遁形。
他握着顾榄之的长剑,一步步踏入回廊。
林落迟望着眼前的景象,下意识后退一步,“你……受伤了?”
沈述轻笑,唇角拉开一线,“是啊,顾榄之伤的,你会心疼我吗?”
顾榄之警惕地将林落迟挡在身后,视线攫住沈述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落落,别信他,是他自己伤的自己,他想博取你的同情,他就是个伪君子!”
又是一声春雷乍起,伴着稀稀疏疏的密雨敲上屋檐。
沈述眉眼一弯,昔日的温润在一闪而逝的光亮里无端变得狰狞可怖,“伪君子吗?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招了招手,“阿迟,过来。”
像是在唤一只乖顺的狸奴。
见她不为所动,沈述闭了闭眼,无声自嘲。
良久的对峙,他喟叹,声音轻得不像话,“阿迟,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这般动静,整个摘星殿却不见守卫?”
话音一落,林落迟终于意识到了不妥。
对啊,为什么顾榄之能避开吴道子,长驱直入沈述书房?为什么她砸开窗户那么大的声响,却不见侍女阻止?为什么她一路奔来,整个回廊空无一人?
睿智如她,很快便理顺了逻辑,原来,眼前的一切依旧是个局,一个利用“顾榄之对她的不甘”而设下的、将顾榄之赶尽杀绝的死局!
“顾榄之,你快走,别管我,他不会伤我,他的目标是你,你快走。”她掐住顾榄之的手臂,想要将他推出回廊。
沈述勾唇,“迟了,这一次,他插翅难逃。”
说罢,他将剑尖避开要害,狠狠刺进自己的胸膛……
“太子殿下!”
吴道子适时出现,一声嘶吼,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是得到号令,伴着雨幕齐齐朝摘星殿汇聚。
“南朝七皇子刺杀北陵太子,南朝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夫要面见陛下!老夫要面见陛下!”
吴道子悲天跄地。
林落迟倒抽一口冷气。
她拉住顾榄之的手,顾不上脚下钻心的刺痛,拼了命地奔出殿门,进而没入荒无人烟的羊肠小径。
沈述的声音如鬼魅般声声回荡在二人周遭,“阿迟,现在回来,我可以当一切从未发生,胆敢和他一起,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春雷一声声在雨幕中炸开,顾榄之恢复澄明,当即停下脚步。
腕处的佛珠被小姑娘不小心扯断,噼里啪啦滚进湿滑的灌木丛,他转身,猛地握紧小姑娘的肩膀:
“落落,我不想连累你,这样,我去引开他们,你躲起来,别被人发现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躲起来,然后呢?”
小姑娘倔强地耷着唇,像是在极力忍住哭腔,“然后你获罪,我被沈述关起来,从此再不相见吗?”
“大哥会救我的,我也会救你的……”
“没救了,”她打着冷颤,颤抖着下唇声音哽咽,“又被我搞砸了,我真蠢,真没用!我应该早发现不对劲的,我应该早一点来的,可是,沈述把我锁起来了,我只有七天时间,我……我……”
她慢慢蹲下身,双臂捂住鬓角。
“落落……”
顾榄之怔了怔,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只能伸出指尖企图安抚。
寒鸦扑腾着羽翼四处散开,那一瞬,小姑娘猛然抬眸,双眸转瞬泛起希冀,瞧着十分惹人怜爱。
她道,“顾榄之,不然,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凉州,好不好?反正你要和乔老将军去凉州的,你带上我,带上我阿娘,好不好?”
她攥紧他的衣袖,呵出的水汽氤氲缭绕,前后不过一瞬,她的脸上再度扬起开怀的笑意,那架势,像是能跟他走是什么值得雀跃的事似的。
“你……要跟我走?”
顾榄之握住她的指尖,掌心一片刺骨的凉。
可他却察觉不到冷意,明明春寒料峭,他周身仿佛升腾起一股暖意,沿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她笃定般重重点头,“嗯,我跟你走。”
脚步声将至,顾榄之回过神,声音暗哑,“我先带你去一处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出宫的路,他早已烂熟于心。
这三年,在皇兄和陈郡谢氏的帮衬下,他在宫中也有了一部分自己的势力。
是以,他带着小姑娘轻车熟路便找到了谢韫玉。
谢韫玉见到顾榄之的瞬间,诧异不已,“七皇子,你怎么……”
后半句戛然而止。
只因她瞧见,一个小姑娘从顾榄之身后探出个湿哒哒的脑袋来。
她隔空抓了抓五指,喜笑颜开,“嗨,玉姐姐~”
“林落迟?”
谢韫玉脸上的震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愤怒,“你还敢来?你把七皇子害成这样,你还有脸来我谢府?”
说罢,她眼疾手快地揪住林落迟的后脖颈,像拎小鸡般将她拎进府门,“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看我打不打得死你就完事了……”
“顾榄之救我……”
林落迟左躲右闪,最后紧紧搂住顾榄之的脖颈,一个劲儿地朝他怀中钻,嘴上还不忘求饶,“玉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的,我阿娘在他们手上,我已经偷偷告诉顾榄之实情了……”
谢韫玉碍于顾榄之的护短停下动作,态度依旧桀骜,“那又如何?他去惠妃寝殿是你唆使的,这是你一辈子都洗不净的污点!”
“这件事先放一边,还有一件事更为紧迫……”
林落迟得空,终于松开魔爪,双手垂在身前,做鹌鹑状,“刚才,顾榄之又去摘星殿找我,然后沈述胸口被刺了一剑……”
“什么?”谢韫玉瞪大双目,“七皇子,是你干的?”
“不是。”顾榄之言简意赅。
“他自己刺的,为了嫁祸顾榄之……”
见谢韫玉又要发火,林落迟又匆忙躲到顾榄之身后,“你要不去找一下太子殿下呢?现在皇宫都乱套了……”
“七皇子,你的剑呢?”
谢韫玉望着顾榄之腰间空荡荡的剑鞘,眉心紧拧。
这时,林落迟再度从顾榄之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她咧嘴一笑,弱弱道,“被沈述抢走当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