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楼月又想,吴覆这两天都陪她在清辉阁中,或许今日有政事要去处理,所以才一早走了。
于是她没有多想,起身穿衣,秉烛听到寝殿中的响动,进来伺候她洗漱。
梳洗罢,楼月问秉烛,“吴覆什么时候走的?他上朝去了吗?”
秉烛动作顿了一下,才道,“君上没有去上朝,一早落雪了,君上就出去了。”
楼月心中一惊,“下雪了!”
她连忙跑出了殿门,果然见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了清辉阁的庭院,让这个精巧的院落愈发显得如瑶宫一般,有种不似人间的恍惚感。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楼月怔怔看着。
初冬的第一场雪,原书结局中,吴覆就是在这场雪中点起冲天大火,自焚而死的。虽然如今他已赢了谢寒,并未溃败,但楼月还是极怕这个结局。
她怕命运终究无法改变。现在她只想立刻见到吴覆,亲眼看到他真的无事,才能放心。
秉烛连忙跟上来,将厚重的斗篷披在楼月身上,“姑娘大病初愈,君上叮嘱奴婢不能让你受冻,不然又要着了风寒了。”
披着斗篷,楼月问秉烛,“他可说他去哪里了?去前朝理事了吗?”
秉烛垂下脸,怕神色间露出破绽来——君上已降、吴国已灭,如今哪里还有政事需要君上处理呢?
她道:“没有,君上只说出去走走,想来是去赏雪景吧。”
楼月怔了片刻后,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恨不得立刻见到吴覆。
因此,她披着斗篷冒雪跑出了清辉阁,问路上宫人可见到吴覆,终于有宫人说,“禀姑娘,早些时候见君上在摘星楼。”
摘星楼!
楼月心中又是一惊,这个地方——摘星楼乃一座九层高塔,是蓬莱宫中最高的建筑,站在最上层能将大半国都风光收在眼底——原书结局中,吴覆兵败之后,就是在摘星楼中燃起冲天大火,自焚而死的。
初雪,摘星楼……时间地点都对上了,楼月心中惊惶不已,再顾不上许多,甩开身后的宫人,一路拼命朝摘星楼方向奔跑而去。
到了摘星楼下,她仰头看去,只能见九层高塔高耸入云,漫天大雪落在这高塔上,让它染上一层刺目的白。
摘星楼最顶层,吴覆正负手凭栏站着,北风卷起大雪扑入楼中,让他黑裳的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如给他披上一层银色的铠甲。今日早些时候他见了谢寒一面,商议了一些事情,之后回到了蓬莱宫,便直接到了摘星楼中。
系统那冰冷机械的声音提醒他:【吴覆,请在今日之内完成你的结局——在摘星楼中自焚而死。】
吴覆听到了,但神情毫无波动,对系统也不作回应。他只是垂眸安静地忖度着某些事情,手指轻轻叩着栏杆,面庞是全然不近人情的肃冷,比漫天的大雪还要再冷几分。
这时,却听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吴覆拧眉,带着几分不耐回身去看,却见楼梯尽头,楼月披着斗篷,神色惊惶地出现了。他冷漠的神情立刻变得和缓。
她神色十分惊惶,好像在害怕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一下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下一刻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吴覆猝不及防被她扑了满怀,幸得他身形稳健,牢牢地将她反抱住。
见她缎黑的乌发上落满了雪,脸颊、耳朵都被寒风吹得泛起了薄红,吴覆不由得皱眉,“怎么下雪了还在外面跑?冻到了怎么办?”
楼月却紧紧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吴覆,你来这里做什么!”
摘星楼不是个好地方!尤其不能在下雪的时候来!
她身体微微在抖,她方才一路跑来摘星楼的时候,好怕原书的结局无法改变,好怕无论吴覆如何努力,他命运的终点都是这座熊熊燃烧的高楼,逃避不开,好怕自己赶到时,看到的是冲天火势中吴覆自焚而死的身影。
感受着怀里人在轻轻颤抖,吴覆将她抱紧了,不住地轻声安抚着她,“好了,不怕,不怕。”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他只是伸手将她缎黑乌发上落的雪花拂去,装作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一般,轻笑道:“醒来不见我,原来这么想我?我只是来这里赏雪景罢了,见你睡得熟,才没有叫你。”
楼月抬起头来,非常蛮横,“你不许在这里赏雪景!”
她严肃道:“我不喜欢摘星楼!我要命人把它拆了,以后蓬莱宫里不准有高楼!”
吴覆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极少显露出这样的任性娇蛮,掩住眼中晦涩的情绪,“好,听你的,把它拆了。”
反正今夜摘星楼就要烧没了,以后蓬莱宫中都不会再有这座高楼了。
楼月不安的情绪渐渐被他安抚,心中提起的气慢慢松了下来——刚才她太紧张了,就算今日是冬季的第一场雪、就算吴覆待在摘星楼,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此番决战吴军已经赢了,眼看中原即将在吴覆手上一统。他没有输,又怎么会忽然自焚而死呢?
是她因太惊慌,反而失了理性,刚才表现得那样不正常。吴覆素来敏锐,说不定心中要起疑心。
于是楼月伸手推开了他的胸膛,双手捂着自己一路疾跑过来微微泛红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给自己找补道,“……我醒来找不到你,有点心慌,所以刚才才会那么着急。”
还好吴覆只是倚着栏杆看她,并不像是起了疑心的样子,只说,“好,放心,我在的。”
北风吹得紧,鹅毛大的雪被风卷进高楼里,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趁着他那幽深漆黑的眼瞳,反衬得黑白分明。因他在高楼上独自站了良久,哪怕素来身体强健,但这会儿也皮肤生冷,因此长睫上那片雪花迟迟不曾融化。
楼月见了,不由得轻轻踮脚,抬手将那片雪花拂去。他则任她在自己身上随意施为,只是眨了眨眼,长而直的睫毛蹭过她指腹,酥酥痒痒的。
漫天风雪中,楼月怔怔地看着他锋利漆黑的眉目,他亦沉默地注视着她。彼此心中都有许多言语要说,但都知道不能说。
二人彼此撒着谎,在漫天大雪中沉默地凝望着。
最后吴覆看她耳尖被寒风吹得泛起一片冷红,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宽阔的肩背为她挡着风,连着斗篷紧紧将她抱住,怀里人乖乖任他紧紧抱着,吴覆在心中轻轻叹一口气。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教他怎么舍得她。
这两天吴覆总喜欢长久而沉默地紧紧抱着她,正如此刻一样。楼月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的昏迷让他后怕,所以也从不抗拒,只是任他抱着。
他肩背宽阔,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时,将所有风雪全都挡住,楼月缩在他怀里,不自觉地攥着他的衣襟,安静地靠在他肩头。
摘星楼最上层是绝佳的赏景之处,极目远眺,大半个国都风光都收在眼底。楼月能看到整个蓬莱宫都笼罩在漫天飞雪中,一时真好似传说中的蓬莱仙境一般缥缈。也能看到蓬莱宫外侍卫们牢牢把守着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目光再远眺,能看到更远些的旧日王宫。但楼月的目光一触及旧日王宫,忽然皱起眉来——哪里不太对。
旧王宫向来是被吴覆封存的,只有宫门处被侍卫把守着,以防有小贼进去作乱。至于王宫内部则是一片荒寂,从无人影出入。
但这会儿一看,怎么旧王宫中如此热闹,侍卫几步一岗,宫人往来不绝,更有臣子三三两两沿着大殿往宫门外走。
就像是……就像是那里有了一个新的国君、新的政权一样。
怎么会?!
楼月身体一僵,如遭雷劈,苏醒以来这几日她始终感觉一切美好的有些虚假,以至于心中始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却又说不上来。直到这时看到旧王宫中的异状,心中那不安的感觉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为什么旧王宫是这样子?
为什么明明任务失败了,系统却没有惩罚她?
楼月心中一慌,立刻就想去看看,她猛然推开吴覆,转身就往楼下跑去,随着她动作,大红斗篷翻飞,露出一截素白的裙摆,随着她疾奔下楼的动作,裙摆如花瓣一般层层荡开又落下。
吴覆忽然被楼月推开,然后就见她脸色惊疑不定,转身便跑下楼去,动作之快,他连她的手掌都没抓住。
他皱眉,却忽然扫过摘星楼外的景色,神色顿时一凛。
她发现了异常。
她这样聪明,只要一点点异常就能联想到不对劲。所以蓬莱宫中的宫人都经过精挑细选,各个嘴言行谨,绝不多话,而他也下了死命令,绝不许透露任何外界的消息,否则决不轻饶。
但没想到,最后露馅的反在他这里。今日早些时候和谢寒一番商议,让他心中装着事情,因此在摘星楼中陷入沉思,一时忘了时间,竟被她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