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向泽终究还是没有戴成他的毡帽,毕竟谁家小郎君会戴毡帽穿长衫呀,元鸿烨给他选了一顶黑色的薄纱幞头,把头发都束在里面,外罩一拢浅青长衫,这样一打扮,俨然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只可惜,这君子不稳重,一开口就破了功:“哇,好热闹的地方。”
斐向泽看着眼前这喧闹的街景目不暇接,作为习惯了网络购物,极速直达家门口的星际人,这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逛街砍价的行为他还是第一次体验。
内心的欲望蠢蠢欲动,好在裴向泽意志坚定,决定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再出来逛,唉,也不知道这位王爷愿不愿意当他的向导。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元鸿烨道:“你应该从来没逛过街吧,要不下去走走。”
看出青年眼中的渴望,元鸿烨忍不住提议到。
谁知却见斐向泽摇摇头,有些恋恋不舍地把帘子放了下来:“算了,还是先办正事,逛街什么的,随时都可以。”
末了,他还故意道:“作为客人,我相信王爷应该不介意当我的向导吧。”
元鸿烨闻言一怔,随后笑道:“本王当然不介意。”
斐向泽顿时就满意了,殊不知这话要是被没跟来的彭天翊听见了,估计眼珠子又会掉出来,面对这不知是人是妖的青年,他家王爷怎么变得如此好说话。
……
司天监被杀的那位主薄姓蔡,娶的妻子大家都叫她蔡娘子,夫妻二人育有一女,前几年已然出了嫁,嫁的也同是西永坊的姓马的小吏人家,现在听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那马夫人自然是归了娘家。
钱文乐领着元鸿烨与裴向泽跨进院子的大门时,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看样子左邻右舍都有过来吊唁帮忙的。
“这都几天了,还没下葬?”裴向泽对此显得很是疑惑。
钱文乐知道他对世俗一窍不通,遂解释道:“民间有七日还魂之说,据说亲人死后,到了第七天,他的灵魂会回到阳间来最后看一眼,有时候运气好瞒了鬼差,说不定就能还阳了,因此,一般都是过了头七才下葬,这蔡主薄也才停了五日而已,还差两天。”
裴向泽:“……”
这习俗听着到是挺新颖,不过停尸体七天,人都烂了不臭吗?又想着钱文乐说的还魂一事,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里面的道理。
这里没有星际时代那样的高科技,人之生死全靠摸其脉象停止与否来判断,停灵七天,如果真是假性死亡,那还有得挽救的机会。
隔着人群,裴向泽能看见堂屋里已经摆起了黑白灵堂,左边地上跪着一老一少两个身穿麻衣的妇人,见有人来,年少的那位就扶着年长者叩头谢礼。
右边站着个同样身着丧服的男子,面容敦厚老实,进来吊唁的人把随礼递给他,那男人道谢后,就在自己身后案几的白纸上用毛笔添上那么几画。
钱文乐对两人道:“那人姓马,是蔡主薄的女婿,蔡家人丁单薄,马家就让自家儿子也过来帮忙。”
随即他又有些唏嘘道:“可惜了,听说这主薄得了司天监上司的赏识,眼看着就能升官,却出了这等子事。”
他们三人站在院子门口,那一身华丽的衣裳与此处进进出出的其余人等之间显得格格不入,没一会儿就引起了灵堂里那姓马的女婿的注意。
他也是朝廷的官员,如何不认得巡检司的司长,看见钱文乐站在那里也不进来,眼睛自然而然地就看向了他旁边那位身形高大的黑发男人。
只一眼,就脸色大变。
裴向泽见他转身冲自己旁边陪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匆匆地朝着他们走了来。
“微臣马秦,鸿胪寺参事,参见摄政王殿下。”马秦来到三人身前,不着痕迹地微微鞠了一躬,随即又压着嗓音低声说道:“王爷,这里人多眼杂,不如我们去后堂稍作稍息。”
元鸿烨赞赏的看了眼这面容憨厚的男子,没想到外表看着老实巴交,却也是心有城府之人。
他默默把人的名字记在心里,决定等回府后让张平派人去查查,如果此人堪用,他不介意给对方一条宽敞点的捷径。
进了后院,前面的喧哗也随之而被隔绝,挥退进茶的仆人后,马秦这才一甩衣摆,重新对元鸿烨行了叩拜之礼。
待行礼完毕,元鸿烨这才叫他起身。
“不知王爷与钱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马秦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没人给他介绍裴向泽,他也只能假装没看见青年。
钱文乐开口问道:“马参事,你家老丈人出事时的那间书房,这段时间没人进吧。”
马秦一愣,回道:“岳丈去世后,岳母怕睹物伤神,就命家仆把那屋子锁了,到现在也没人进去过。”
裴向泽与元鸿烨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满意。
钱文乐又道:“那能否请那位蔡娘子到后堂一叙,就说事关蔡主薄的死亡真相。”
马秦闻言心中顿时一紧,他虽是微末小官,但岳丈大人被妖魔所杀,朝廷派摄政王调查此事却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他还以为……
再想下去就是对皇家的大不敬了,马秦连忙打住自己脑海中不合适宜的念头,对钱文乐道:“微臣这就叫夫人带岳母过来,请王爷稍微片刻。”
说完,他吩咐仆人好生伺候着贵客后,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前面的灵堂。
此时,马夫人从邻居处听闻自家丈夫带了几个陌生人去了后院,正在那里焦虑不安,然后就看见马秦从后面走了出来。
“夫君,到底出了何事?那些人是谁?”她绞着手里的手帕,面带不安地问道。
马秦轻嘘了一声,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把娘子拉到一旁,悄声把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
"夫君是说摄政王来了家里。"马夫人惊得急忙掩住自己的嘴,唯恐大声了被旁人听见。
马秦点点头,面色沉郁:“王爷想见见岳母,应该是特意来调查岳父之死的。”
马夫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之后眼眶就逐渐红了,她急忙点头道:“请摄政王稍安,奴家这就去说与母亲知道。”
马秦嗯了一声,催促道:“这外面万事有我,你们就快点进去,别让摄政王久等了。”
马夫人抬手抹去眼角泛起的湿意,悄悄地走到蔡娘子身旁跪了下来。
彼时的蔡娘子正在给蔡主薄烧纸钱,见女儿回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询问她去了哪里,哀莫大于心死,她与夫君相濡以沫多年,一朝生死两别,蔡娘子如何受得了这种打击。
此时的她,对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显得漠不关心,只静静地烧多一点纸钱,希望自家夫君能在阴曹地府日子好过一些。
“娘……”马夫人轻轻拉了拉蔡娘子的衣袖。
蔡娘子转头看她。
“娘,你跟我来一下。”这里人多嘴杂,马夫人不敢把摄政王在后院的事直接说予蔡娘子听。
蔡娘子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灵堂,马夫人见状道:“放心吧,这里秦哥看着,不会有事的。”
听见女儿这么说,蔡娘子这才点点头,她跪的时间久了,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马夫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免除了危险。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要是你爹爹在……”一说起死去的夫君,蔡娘子就泪沾衣襟。
马夫人想了想,还是凑到自家母亲耳边小声宽慰道:“娘,你先别哭 ,宫里来人了。”
蔡娘子抹眼泪的手一顿,她有些恍惚地抬头看向女儿:“你的意思是……”
马夫人肯定地点点头:“娘,书房的钥匙在你那里吗?在的话赶紧拿出来。”
“钥匙?”蔡娘子神色复杂,那把钥匙似乎被自己随手丢在了卧室里,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它,却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
“我这就去卧室取,你先去后院候着宫里的贵人,莫怠慢了。”蔡娘子催促着女儿,自己则去了卧室里拿钥匙。
马夫人去了后院,就看见那堂屋里坐着三个人,其中钱文乐因着巡检司的关系,她是认识的,到是另两位看着陌生。
只是当眼帘中映入其中一人身穿的五爪蟒袍时,马夫人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夫君只告诉她是宫里来的贵人,却没说这贵人竟是大夏的摄政王大人呀。
“民妇马氏兰泌参见摄政王大人。”马夫人急急对元鸿烨行礼道。
“起了吧,你夫君已经都告诉你了。”元鸿烨虚托了一下。
马夫人直起身,规规矩矩地应道:“是的,民妇的母亲已经去取书房的钥匙了,马上就来。”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众人回头,就看见身着白色麻服的蔡娘子走了过来,她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把铜钥匙。
“未亡人蔡氏参见摄政王大人。”那蔡娘子进了屋,同样朝元鸿烨行了个礼。
元鸿烨干脆起身道:“都免了吧,既然已经拿到了钥匙,那就麻烦蔡夫人开一下书房吧,本王想再看看案发现场。”
……
众人来到书房处,蔡娘子先是挥退一干仆众,这才亲自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她曾以为再也不会打开的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蔡娘子仿佛又回到了梦魇般的那日……
那日她去与夫君送些吃食,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夫君的惨叫声,蔡娘子慌忙推开门,就看见夫君半卧在榻上,生死不知,而在那大开的窗户前,则站着一个身高约有六尺的长毛怪物。
当时她吓得失声惊叫起来,那怪物见有人来了,立即从窗户一跃而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的她,再去看自家夫君时,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早已气绝身亡,事后仵作来验尸,更是得知了夫君内脏全无的消息。
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天都塌了,尽管蔡娘子逢人就说自己看见了怪物,但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相信,直到那位大理寺少卿得知此事……
而现在,她夫君这案子终于有了眉目,接手的还是大夏朝的摄政王。
蔡娘子想,她的夫君终于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