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馨香,嗅之腹中饥冷便格外明显,闻祈所制饭食吃与不吃,他只能生些闷气,可若下人送来的饭食我不吃,这一溜人怕是都要死于非命。
下人不敢动,手冻的发紫,闻祈落魄的模样难得,也无一人敢抬头来看,抬头断头,抬手断腰,他强硬的施行,多年来愣是没人抓得住他的把柄。
约莫是不敢。
闻祈虽是偏执莽撞,却并非无脑之人,明面上做不得的事,他私下能做的让人看不出破绽,人怀疑到他身上,当晚毙命对外称积郁成疾上吊自杀。
“饭食留下,尔等出去。”
下人忙将吃食放于桌上退出房间,如释重负般快而不乱,人人路过闻祈身旁,一丫头不甚沾染他的衣裳,他轻扣地面,门外便一声尖叫。
“闻祈,这是我的地盘。”
闻祈轻笑着,仿佛真真是个纯良人,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主人的,便是我的。”
他有能耐杀我,对我或许也早有杀心,为何迟迟不动手我不清楚,苟活于世,他坏了我的好事本也不是一两天。
他敢动手我才有理由…虽然大多时候并不需要这莫须有的理由。
如此作罢。
“会议几时?”
“巳时。”
“备马。”
冬日风与刀无异,裸露在外的肌肤由红转白,再缓慢转紫,冷久了,便觉不出冷来。
我骑白马,闻祈伴我左右,集市喧嚣,我只带着一面薄纱,马蹄声声,于闹市之中驰骋,新帝开创的马道仅供部分人使用,并不忧心碰撞他人。
“主人!”
闻祈声音不大,叫停了我的马,我看去,马道外侧官兵截停,我一挥马鞭呵斥:“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敢拦我闻家的路!”
高头大马嘶鸣与我一同控诉,官兵行礼,仍是不让:“闻小姐,昨日风雪山庄少庄主一事,还请让这位随我们走一趟。”
闻祈不大高兴,我笑出声:“少庄主与我不日完婚,莫不是这便看上了我的家奴唤你等前来?”
闻祈做事我放心,全然不可能留底,我转笑为呛声:“若如此,还请少庄主亲自来要人,本小姐的人可没那么好带走。闻祈,我们走。”
他是下人我不是,这些东西能拦闻祈却断然不能拦我,我唤他走无人敢再拦。
父亲与我住的不远,新帝钦点住处多少留了几分父女情面,未将我直接接入魏都大殿,这马蹄飞奔,片刻便到了闻氏分殿。
闻祈下马,伸手环抱,稳稳将我放在地上,嫩绿的衣裙在雪中明媚出格,闻祈脱下外衣盖在我肩头,贵女娇弱。
无人拦我一路前行,闻祈身份低微,与其余下人一同在外侯着。
雪停了,这外面更是冷,闻祈衣衫正单,双手环胸控制不住的发抖,我看向他,他回以一笑。
会议室,父亲已落座,幕僚为我留出父亲身旁位置,我上座静听论断。
“昨日,风雪山庄少庄主,也就是我为我儿选拔的郎君,惨死在卧榻之上,今日唤来各位,便是为如何管控百姓流言,予我儿一个清白。”
说着好听,字字句句为我着想,可在座的谁人不知他是何意,不过是忧心这火点到他身上,与坏了我的商业价值。
“私以为,少庄主与女人缠绵惨死塌上,与小小姐有何干系!”
此人乃是我父亲最为看重的幕僚之一,名孙英杰,脑子灵活惯会害人,闻祈几次差点因他受罚。
“不可,风雪山庄势力庞大,其庄主睚眦必报,断不可如此行事,依我来看,便是以小小姐未出闺阁为由推脱便是。”
此人是个混饭的,我并“不出门”有目共睹,他却重点都抓不住。
一群人聊的火热,父亲声如洪钟问向我来:“语儿以为,何人之言最得你心啊?”
我起身行礼,指向人狠话不多·方先生是也:“方先生所言句句在理,既是风雪山庄出事死了少庄主,我等便为其送行,赶尽杀绝山庄之人便可。”
“胡闹!”父亲震怒,一拍桌子,发声呵斥:“闻语!此事本就是你一人之事,我带着这些人为你一人劳神伤身,你竟在这儿胡言乱语!”
我假笑:“是,父亲,不知道父亲有何高见?”
父亲捋顺胡子,趾高气扬,面对三千客卿也从未放下面子工程:“风雪山庄庄主今年仍是才俊,虽是年岁不太合适,却也不是不能去,以此也可打消百姓私语……”
风雪山庄庄主,今年四十有五,确实身强体壮,年年纳新,若是我记得清楚,去年他便是纳了第一百零七个妾。
幕僚一半反对一半同意一半窃窃私语,怜悯之心在此中显然麻木,无人同情我的遭遇,最后草草定下我与庄主婚约一事。
庄主有正妻,闻家儿女又怎会做妾,父亲唤我跟着,我一路随行。
闻祈尚在门外,见我与父亲同出狐疑看我,双手冻的发紫仍是一声不吭,骑着马牵着我的马,父亲看他一眼,状似无意。
“你这侍从,看着便是一身反骨,留心些。”
声音不大,足够闻祈听的清清楚楚,我在马车中坐着看不到闻祈脸色,但大抵好看不到哪儿去。
“是,父亲。”
我自然不会忤逆父亲的决定。
风雪山庄距离分殿很远,这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日中到达,白衣飘带,丧葬满屋,闻祈近我左右,守着的官兵见了他便要说些什么,我塞过去一只金钗,总算是让他们闭了嘴。
绝不是忧心这些人闹事带走闻祈让父亲过分注意他,只是我的人被当众带走落了我的面子。
“主人……”闻祈似是有些不悦,我不看他,他便无处诉说:“为何来此?”
我轻笑看他:“讨论与庄主联姻一事。”
他身子一下僵住,不可置信的看我,我并不在乎,依照他的气性,只需这么随口一说,他便能处理的妥当,顶好用的贱狗。
只是不知官兵为何尾随于他,希望不是留有把柄。
“主人,不可……”
“不必忧心,若是联姻成功,你便自由了。”
他冷下脸,怒意更甚,见了庄主更是按耐不住手中的刀,我饶有趣味的看他,他触及我的视线,忍辱负重般装作若无其事。
“哦?你这女儿可是不二之才,你真舍得送进我房里?”
庄主是个江湖人,荤话说惯了,此刻还是留了些文气儿的,父亲看不惯,却仍要想办法拿到庄主的财力支持。
“哪里的话,语儿仰慕庄主已久,先前不过是为接近庄主而做的把戏,如今少庄主意外离世,语儿痛定思痛,决心为庄主再育出一位不世之才告慰庄主您的心。”
父亲扯着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谎,庄主上下打量笑眯眯的:“不愧是闻兄的女儿,这模样身姿都是一顶一,既然小语儿爱慕于我,那就婚期照旧,照旧!”
父亲高兴了,庄主也应承着笑:“不过家妻脾性彪悍,平妻绝无可能,不知闻兄能否忍痛割爱让小语儿来我庄中为妾?”
父亲脸色变了又变,闻祈气的青筋暴起,我假笑着仿佛一切与我无关,父亲最终妥协,只是说庄主定要好好对我,不然他为人父的可绝不能同意。
两人笑呵呵的,庄主要留我等吃饭,父亲推脱,唤来闻祈带我回去等着婚期到来,自己乘着马车远行。
在他心中,我乖顺懂事心中有谱,定然不会做出出格之事,也不怕我半路与人私奔,闻祈冷着脸,低气压压得我在马上都觉得心头发紧。
“心情不好?”
闻祈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薄唇都在发抖,冷心冷情的家伙也会有别的心思吗。
“你愿意吗?为何一句都不反抗?主人,你当真愿意与这年迈之人共度晚年,只要主人您一声令下,我便带您离开魏都……”他越说越激动,庄中人有些都探出头来,我打断了他。
“闻祈,你不过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讨论我的事?”
马鞭抽打着,马匹跑的飞快,闻祈没跟上来,我放慢步履,远处的火光滔天,不知何处又出了命案。
皑皑白雪覆盖了这一片又一片山峦,血红染红了这一片天,冰雪初融,与血水混作一团,不知是谁怒吼一声,身后再次化作一片虚无,安静的好似从未存在。
闻祈白衣染血,并不惊讶于我还在这里,毕恭毕敬的牵着马匹:“主人午安。”
“这次,又是你自己想杀?”
闻祈俯首,只道了声是,我轻笑,转而大笑出声:“闻祈,你真当自己法力无边了?我告诉你,若是你因此入了牢狱,我不会助你半分。”
闻祈似是习惯了,并无动作,眸中情绪淡淡:“闻祈一人做事一人当,自然不会连累主人。”
马蹄声响,我一路风驰电掣,阁楼之上空无一人,我独坐梳妆台前,去了这一身装扮,闻祈未曾回来。
如此这般,闻祈也难以保全,罢了,重新培育一个侍从吧,如此心思叵测之辈,早应送走的货色,何必…为此心忧。
下人送来吃食,我没什么胃口,下人选了些话本,在我身旁轻诵,火盆燃料充足,我拢紧了他的披风,看窗外云卷云舒。
下人读了个经典故事,并不晦涩,只是听来无趣,我打发了下人来到窗前,远观闹市风景,平和非常。
闻祈仍未归来。
平日里入夜也要来看看我是否睡熟的人,今日足足离了我三个时辰,习惯真是个可怕的物件,明日便去挑选位新的家仆侯着。
他仍未归来。
夜色渐深,我心乱如麻,若是他被官兵抓去,我名声自然下跌,再供出个受我指示,我定然得去陪他死。
“……”
为何未归。
贱狗,失误了吧,活该。
我翻来覆去,终是因习惯而沉沉睡去,一下睡至第二日清晨,下人有条不紊照旧为我洗漱,碳火炙烤的人心头发痒,我盖上披风随意唤来两个丫头。
“去趟集市,备些钱财。”
“是。”
白纱拢面,丫头们凑近笑盈盈,她们也难得出门,手冻得青紫也乐得一时快活,我心软下来:“闻祈不在,不必拘谨,要些什么去买些便是。”
丫头领了赏钱,一溜烟跑没了人,我哑口无言,未曾想过她们竟是知道闻祈在阁楼上权利大于我,我孤身进了买卖奴隶的会所,管事儿的一见我这服饰便认出了我是闻家人,一口一个小姐叫得火热。
“不必客套,可有狼崽?”
狼崽是对凶性难驯孤儿的称呼,闻祈也曾是其中一员,事实证明,这“狼崽”二字从不是浪得虚名,伴我多年仍想着怎么杀我取财取权。
“有有有,小姐这边是。”
管事儿的领路,我蓦然觉得身上一冷,回头看去空无一人,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向内走去。
“小姐,这些都是最新送来的狼崽,您先看看有无中意的……”
角落里,一个奄奄一息的狼崽,一如闻祈当年般脆弱无助,我凑近,狼崽受惊爬起来呲着牙,笼子不高,他只能四肢蜷着,可笑的很。
“你可愿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