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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魔王的生活平平无奇。
闭上眼,休眠;睁开眼,杀人。
终于有一天,盘踞在外头的那帮废物下属,决定为它们的王分担一下。
毕竟王看它们这帮下属跟那些不知死活的人类都是一个眼神。
万一哪天王心情不好,顺手把它们一起收拾了也不奇怪。
某日,一个擅长魅术的魔族伪装成人类女性,卧底在人族小队中,成功诱使他们自相残杀,还没到魔王宝座前便全军覆没。
它在王面前邀功似的,得意洋洋地说——
“人类是非常愚蠢的,会被轻而易举地挑拨和离间,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比自己弱的生物抱有同情跟怜悯,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虽然奴家也不晓得为什么,但在人族的概念体系里,女性好像自带柔弱Buff,需要男人的保护。”
“这支人族小队中有好几对情侣,您知道的,奴家也有几分姿色,伪装成人类的时候也算是排得上号的美人,引诱那些男人一勾一个准。”
“所以奴家略施了些手段,让那些男人喜欢上了我,情侣嘛,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比敌人还要不堪,一个比一个下手狠。”
“这次干活奴家吃了好几个人族男人呢,那滋味果真是与我们魔族不太一样,是青涩的风味~”
它在底下洋洋洒洒报告了一堆,希望魔王大人能看在它如此劳苦功高的份上,赐予恩典。
但它忘了一件事——
魔王从未出过地下城堡,对人族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并不明白它做这种事有什么含金量。
毕竟对祂来说就只是一个平A的问题,完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
但不同于其他魔族,魔王是一种智力等级颇高的存在。
就算常识匮乏,也能从三言两语中推断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所谓情侣,是两个人,因为互相喜欢,进而发展成可以进行原始□□行为的关系。
所谓同情和怜悯,是人类会对比自己弱势的生物怀有一种宽容心态,主动付出或主动做出牺牲,最愚蠢的那部分人甚至会献出生命。
而同情和怜悯会催生出“喜欢”这种情感,一定几率发展成情侣关系。
但这些对魔王都没有意义。
祂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是一个不知因何存在,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向终结的怪物。
祂不需要情感。
但总归,祂需要一个目的,或者说,欲望。
就像祂那帮心怀鬼胎的下属一样,一个个表面毕恭毕敬,心底却对他的王座虎视眈眈,就差把“篡位”两字摆脸上。
虽然是异想天开,但看它们一个个成天斗志昂扬干劲满满地傻乐,这种精神状态让祂也不由得侧目。
魔王见过不少人的欲望。
但攻略到此地的人类,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杀祂。
至于他们找的其他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所谓公理、正义、光明……魔王并不感兴趣。
但时间久了,魔王由衷地希望所有人类都能懂得一个道理——
在你们握起剑对着别人的时候,也应该会想到这把剑有一天会作用到自己身上。
所以不用做无用的求饶跟哭泣,祂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当莫凡对祂说出“可以,你吃了我吧”这句话时,魔王没由来得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感觉。
连祂自己都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人说的这句话,周遭下属觊觎恶意的眼神,连带这座困住祂经久的地下城堡……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碍眼得很。
祂曾经见过的人类,无不是为了生能够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
来的时候都很笃定一定能够杀了自己这个混世魔王,临死的时候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只有莫凡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更让魔王无法理解的是,他甚至希望自己这样的家伙带他走向生命的尽头。
“既然你现阶段不打算吃了我,那我们约法三章。”
“在你想吃其他人之前,你必须先杀了我。除非我死,否则,你不许动其他任何一个人。”
莫凡撂下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时脸上无甚表情,转头就开始谋划自己的灭门作死大计。
于是魔王隐在暗处看某人手刃伯爵,设下陷阱埋伏伯爵夫人。
中途赶场的时候,还在走廊上一边拎着裙子一边嘟囔:“我做的还不错嘛,手都没抖,看来在这方面我天赋异禀啊。”
呵,魔王被这话听笑了。
祂很想说是因为你当时浑身都在抖,所以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在手抖。
彼时祂正在伯爵卧室,面不改色地捏碎了伯爵挣扎着从抽屉里握出的治愈附魔石,断绝了他想要自救的最后可能。
之后祂又走向窗边。
远处的花圃里,濒死的伯爵夫人正被嗜血蔷薇魔化,照这个趋势下去,在被焚烧殆尽之前,她就会彻底转为魔族,火焰对她的杀伤力也就微乎其微了。
魔王第一次见到莫凡这种人类。
对着那帮小丫头一副自信笃定的样子,实际上自己也还是个小孩。
看着做事嚣张疯狂,一副万事豁出去的样子,实际上下手还不够狠,不懂得把事做绝永绝后患的道理。
就像现在这样,要是没有自己善后,再拖个个把分钟,伯爵和伯爵夫人就可以缓过神来对付他。
说不定到时候真的会让莫凡称心如意投入死亡的怀抱。
魔王脑中漫不经心地想着,抬手对着虚空遥遥一握,整片花圃的蔷薇,连带着伯爵夫人,在一瞬间全都化为齑粉。
“他不让我杀人,但你们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这应该不算。”
魔王看向窗外,身后伯爵正挣扎地在地上翻滚,喉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其实连祂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把莫凡那几句话记挂在心上。
祂一个魔王,想杀几个看不惯的家伙还需要向一个人类报备吗。
祂甚至一度想跟莫凡说——
为什么要亲自动手这么麻烦?
明明一个完美的工具近在眼前,都没想过借刀杀人吗?
祂是魔王,不管是灭门,还是折磨这帮人渣让他们付出代价什么的,不过就是动动手指的事,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对他形成限制。
但那时的莫凡正在兴致勃勃准备着自己的“作案”工具,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套上管家为他准备的裙着。
乍一眼看上去清纯圣洁的白裙,但实际上跟清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布料与绸缎勾勾连连,后背大半裸露,胸前和大腿间的布料是交错着的滑腻绸缎,轻轻一扯就一览无遗,清凉无比。
这个人的背部白皙得过分,身材跟肉|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瘦得连脊椎骨都能窥见端倪。
脆弱、无害、纯净。
不怪伯爵拿他第一个开刀,相比其他早早就帮家里干农活的姑娘,他像一个养尊处优,误入猎场的小公主。
魔王话到嘴边又落下了,突然感觉眼前这个人是活该。
自找苦吃。
但不管祂这边有多么曲折迂回的心路历程,当事人莫凡心大的很,该脱脱,该穿穿,完全没把祂这唯一一个目击人当回事儿。
大概没有人能够想到,在这座诡谲阴暗的城堡里,谁都是猎手,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误闯进来的、瘦弱的小家伙,却企图把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猎物。
魔王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指尖又冒出一团漆黑火焰落在伯爵身上,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
……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对方还没来得及回答,莫凡自己却狠狠拍了一下额头。
傻了么不是。
魔族根本没有“喜欢”“情侣”之类的概念,在人类的记载里他们跟只懂得原始交|配野兽无疑。
喜欢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犹如天书。
大概是因为刚做了几项“壮举”,又切切实实地在死亡边缘试探了一回,莫凡此刻全身还保持着兴奋状态,连带着大脑都有些迷糊了。
要换做以前,他是打死都问不出这么自我意识过剩的问题的。
只是大脑惯性使然,将刚刚那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联系上两人初次见面时那奇奇怪怪的对话。
他大致推断出了魔族脑中大概是有某种“同情=喜欢=可以为你付出一切”的奇怪等式。
嗯……所以这一切大概是某种想要哄骗他当终身血包的计谋。
没等对面这个魔族有什么回复,莫凡自己已经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了,非常完美。
他尬笑了几声,打个哈哈想把这事儿翻篇:“抱歉,我现在脑子有点糊,当我没……”
“是的。”
莫凡动作一顿,脖子僵硬转动回看过去,瞳孔微缩。
俊美的金发魔族抬起手,微微勾起他的下巴,像是端详某个物件似的,微微偏头,直直望进他漆黑的眼底,动作矜贵又优雅。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现在回答你,是的。”
莫凡硬逼着自己对视了一阵,嘴微微一动,继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挥手拍掉对方不怀好意的手。
“呵呵,那我还真够荣幸。”
“你说这些……是怕我真的在今天把自己作死了,以后就没法给你提供血液了吧。”
他按了按眉心:“之前说好不干涉我的,果然魔族的话都不能信。”
魔王皱了皱眉。
莫凡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觉得月色美好,今日确实不宜弃世。
“行吧,虽然不是我本意,但是看在你违背本心还要勉强自己说喜欢我的份上,再当你一阵免费血包也没关系。”
说完,莫凡从袖口摸出了一把极细极小的刀刃——这是为了防患未然,若是真的不慎被抓,在被折磨之前拿来自裁的刀。
“以防万一,我先攒点血。”
说罢,他便捻着刀刃抵上手腕,面不改色地划拉一刀。
然而预想中的血线伤口没出现,刀刃瞬间变得漆黑,风一吹就散了。
莫凡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阵,眼神放空。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