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陆斯恩的白发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珠光,比较之前的惨白好看不少。
他望着菲尼克斯,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还不了解我嘛?肯定是为了吃啊。”
吃?
他怎么不知道陆斯恩会贪吃成这样?
菲尼克斯差点笑出来,没想到过去七年了陆斯恩撒谎和找借口的能力还是这么差。
……也是,如果不差的话,陆斯恩也不会每次都因为被点破后很尴尬而被迫妥协。
他醒来得太晚,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束缚,不痛不痒就跳过两三年的时间。
——代价是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他都不知道。
黑龙是怎么被杀死的?公主被救回来了吗?他们的队友们现在如何?还有陆斯恩……到底经历了什么?
自有意识起,他就跟在陆斯恩的身边。
他经常看到陆斯恩喝下由各种毒草制成的药剂。
原本他以为那是陆斯恩针对身上的异常制成的特殊解药,可是喝了这么多年,陆斯恩的身体状态却没有一点好转。
新长出来的头发依旧是枯白的颜色,魔力里掺杂的黑色力量依旧存在。
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菲尼克斯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陆斯恩,但他清楚这个人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喝下药剂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菲尼克斯压下心中翻涌的激动,顺着陆斯恩的话说:“吃这么多剧毒植物,你也不怕把自己毒死吗?”
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时刻,陆斯恩脸上依旧有笑容,他眼神温柔地看着菲尼克斯,“怎么会呢,我现在可强了,比大统领还要强。”
这可不是陆斯恩自夸,阿祖利亚国的等级判定分为四个等级,三级为最低等,一级为最高等,还有一个不算等级的更高等级——宫廷级。
以魔法师为例,有魔力的魔法师统一划分为三级,能熟练运用出所有魔咒后,才可以升为二级。
但认证等级时,不可能让魔法师真的把所有魔咒都念一遍,所以是采取抽题的方式,抽出五十个左右的魔咒,考验魔法师对这些魔咒的熟悉程度。
基本上除了体内魔力实在过于弱小,大部分魔法师都可以通过努力或者运气升到二级。
但升到一级只能靠天赋。
一级魔法师要求魔法师可以自创魔咒,而自创魔咒的前提是信仰元素神,并成功与神进行单方面交流,借用到力量。
没有任何其他近路可以走,就连“努力”这条道路也被堵死。
走到这一步的魔法师都会选择和自身属性比较贴切的元素神,然后专注于精通这一属性的魔法。
也有直接跳过这一步,比如像本身就供奉元素神的王族魔法师,他们世世代代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生来即为一级魔法师。
宫廷级更是由王室直接认证,只有最强的几位魔法师才会被认定为这个等级,并享有王族的供养。
陆斯恩虽然被称为最年轻的宫廷级魔药师,但魔法师的等级只有区区二级。
现在十年过去,他却成为了阿祖利亚唯一的宫廷级魔法师。
谁见了不得说一句造化弄人。
但菲尼克斯完全没有夸的心思。
先不说陆斯恩以前和他交过底,说自己有可能永远成为不了一级魔法师,为此他还安慰了好久这件事。
单说陆斯恩那碍眼极了的笑容。
陆斯恩的笑容是他教的。
可能说笑容也要教很奇怪,但是陆斯恩以前真的不会脸上无时无刻都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更喜欢僵着一张脸,眼睛盯着某个地方发呆。
据陆斯恩自己说,这样有利于他思考。
可在菲尼克斯看来,是陆斯恩太擅长压抑自己。
要知道就算是贝拉女士遇害的那次,陆斯恩在短暂的崩溃后,也能立马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开始冷静地制定复仇计划。
他的情绪好像永远都是淡淡的,波澜不大,似乎这一切都无所谓。
菲尼克斯不知道陆斯恩为什么会养成这种习惯,但作为队友,保护同伴心理健康也是职责的一部分。
可是他并没有成功,不仅没有成功,甚至失败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现在还能笑出来啊,陆斯恩?你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你难道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菲尼克斯垂下眼。
过了一会儿,他问:“今晚准备在这里休息?”
红色的鱼尾轻轻在海水中摇荡,月光下,鳞片像海面一样闪着细碎的微光。
陆斯恩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今天的月亮很圆,圆月象征团圆,是好的预示,挺适合进行赏月活动。”
赏月吗?
菲尼克斯扬起尾巴,如红薄纱般的尾鳍上还挂着水珠,他操控尾鳍击打海面,溅起的小水珠和泡沫就像点缀在尾鳍上面的珍珠。
是赏月还是赏他呢?
他们心知肚明。
借着月光,菲尼克斯像切割纸张一样,用小刀轻易将鳞片分成合适的大小。
他举起它对着月亮,月光透过鳞片,红得温润而有光泽,鲛人的鱼鳞虽然坚固,但薄而透,有着不同于琉璃的光泽,很受王族的喜爱。
“陆斯恩。”
“嗯?”
“这把小刀真的很锋利。”
“嗯,出自矮人的武器自然是最精良的。”
他向陆斯恩挥挥手,心领神会的男人便低着头凑近他。
粗制滥造的发卡经过一次一次的取拿,已经变得不太灵光,再加上鳞片不如羽毛轻巧,菲尼克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把鳞片和发卡一起戴上去。
最后还是陆斯恩点了个小火苗,将鳞片焊在发卡上才成功戴到头上。
他看上去对鳞片接受尚好。
菲尼克斯慢慢调整发卡的位置,轻声问道:“如果我浑身长满鳞片,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陆斯恩说,他举个例子,“就算你变成了鱼,也是最漂亮的小金鱼。”
他才不是小金鱼呢,菲尼克斯想。
他在兽人举办的活动里见过小金鱼,那种弱小到只有被圈养才能活下来的生物才不会是他呢。
本来还想问陆斯恩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他会复活,但他又怕陆斯恩听到他的问题后,真的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会活过来。
他的出现是一个阳谋,一个不可外传、他们都不得不踏入的阳谋。
他们现在越自欺欺人,在一起的日子就能越久。
所以憋着吧,还能不过日子了咋的。
于是他的问题只能到此为止。
——
又是一个不愉快的早晨,陆斯恩睁开眼睛。
或许他真应该练习一下,如果早上起来看不到菲尼克斯,该怎么迅速调整好心情。
远处往这边急速游过来的鲛人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在不远处设置了一个简易的结界。
他的目的不是拦住鲛人们,而是在提醒他们。
陆斯恩其实非常不愿意来鲛人族。
鲛人族的日光珊瑚确实是他的目标之一,但他从头到尾制定出来的计划都是悄悄削一块科拉尔的珊瑚就跑。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将别的鲛人作为目标。
因为严格来说,鲛人在成年前是没有性别之分的,既有像科拉尔这样已经坚定自己要选择的性别的鲛人,也有犹豫不决,想在成年后遇到真爱再分化性别的鲛人。
所以鲛人们的性别意识,包括性别羞耻,并不像人类那样高。
这就导致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鲛人即便是分化成了女性,也没有穿上衣的意识。
就算因为不需要哺乳,大家都是一个样子,陆斯恩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
幸好他们幻化出双腿后知道穿衣服,好不好看是另一回事,只要能遮体对他而言就是好看。
当初和鲛人族前族长定下誓约时,他就想提出异议,但一想到人家作为海里的非人类,平时生活在海水里,连衣服都不穿,非让女性鲛人们胸前裹一块布,好像也不是很公平。
于是就此作罢,他适应不了,他就麻溜地滚远点。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踏入过这片海域。
要不是科拉尔因为公主王子的故事坚定选择成为男性,再次遇到科拉尔的时候,他肯定第一时间能有多远跑多远。
所以,即便是特殊情况,不得不和鲛人见面,也请离他远一点,相互之间保持距离。
陆斯恩面无表情地放空自己,不远处游过来的鲛人认出了他,速度放慢,最后在结界外停下。
除了他(或者她)还有其他鲛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往这边游。
什么情况?不会又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距离他最初的计划已经跑远十万八千里了,陆斯恩虽然并不着急将计划搬回正轨,但也不想再有什么风波影响他的计划。
他朝面色焦急的鲛人问:“天才刚亮,你们这么着急是在干什么?”
鲛人虽然着急,但也很有礼貌地先朝陆斯恩问候早安,然后才问:“请问陆斯恩先生有没有看到科拉尔族长?”
陆斯恩有点不好的预感,“嗯?昨天晚上倒是见了一面,发生什么事了?”
“族长大人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