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原来的叫“阿布”,也就是树的意思。
阿布村的村民依靠森林而生存,他们没有大片耕地,主要的收入来自森林里的药草和野蘑菇。
只要不动树上的果实,他们就能与居住在森林里的羽族相安无事,甚至可以通过羽族没有的布匹和食物等物品换取羽族的保护。
自从和母亲在这个村子安居,陆斯恩不止一次被警告不要摘树上的果子,哪怕是掉在地上的也不可以捡。
他一开始不以为然,这些果子又不好吃,谁会摘啊?而且羽族能与这个村子的人进行那么多年的交易,肯定不会因为几个果子就对人类下死手。
当然,他也不会主动触犯这个禁忌,那是白痴才会做的事情。
他一直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直到有一天,他在森林里亲眼看到一个摔断脊骨的孩子。
一个比他还小、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他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缺了一口的果子,凹陷的眼睛缓慢地转动看向陆斯恩。
他还活着……
他快要死了……
周围的树上蹲着不止一个羽族,他们发现了陆斯恩,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陆斯恩完全动不了,他能感到自己内心的某一个角落轰然崩塌。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
于是他没有采药草,而是选择直接回家。
贝拉女士很关心他今天的反常,“今天回来这么早、诶?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向他的母亲诉说刚刚在森林里看到的一幕。
然后他的母亲,名叫贝拉的女士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抱歉,陆斯恩。”
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不要害怕,这场闹剧很快就会结束。”
……闹剧?
后来,他才得知是大王子与二王子内斗,导致很多人流离失所,被迫成为流民。
尤其是很多年龄过小的孩子,无法成为劳动力,又会消耗食物,几乎没有地方愿意收留,只能在外流浪,饭都吃不饱。
——菲尼克斯也是其中一员。
贝拉女士的身份不简单,就算陆斯恩不去森林采集植物,他们也不会被饿死。
但是陆斯恩喜欢采集植物,哪怕之前被羽族狠狠吓到,他也没有放弃。
他很庆幸自己一直没有放弃这个爱好,不然那天过后,可能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菲尼克斯这个人了。
那天也是雨水结束的日子,他在拿小刀割树根处的蘑菇,然后被从天而降的雨水几乎打湿全身。
……下雨了?
他抬头看向依旧刺眼的阳光,在朦朦胧胧的树叶里看到不属于这片森林的红色。
视线汇聚,正在爬树的红发小孩受到惊吓,不小心踩空,他手脚并用贴着树干,但还是阻止不了摔下去的结果。
他闭上眼睛,心里已经做好被摔成肉饼的心理准备。
但是他被接住了。
是很结实也很温暖的怀抱……
他睁开眼睛,最先入目的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宛如深邃夜空里最遥远的那颗星星,是他无数次许愿后也只能远观的存在。
那双眼睛移开视线,他也倏然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敢挣扎,但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人家怀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斯恩没有注意到他的纠结,周围风声渐起,他有不好的预感。
“你摘果子了吗?”他问。
红发小孩摇摇头,“没有,我爬到一半就没有力气了。”他的肚子很应景地跟着叫了一声。
红发小孩:……早不叫晚不叫,怎么偏偏现在叫!
陆斯恩轻咳一声,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将红发小孩放下来。
“谢谢你,那个……我叫菲尼克斯。”
“嘘——别说话。”
陆斯恩慢慢往后退,菲尼克斯在他身后被挤得贴到树皮上,树皮很粗糙,硌得他背后很疼,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天上有羽人在飞。
树叶晃动,更多的阳光和水滴落到地上,伴随着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巡逻的羽人在他们面前降落,强气流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今天不会交代在这里吧?菲尼克斯悲哀地想。
他躲过了官兵,逃出了封锁的城楼,没有在雨水与饥饿中倒下,难道他所做出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吗?
他只是想填饱肚子而已……
陆斯恩不像他这么悲观。
他、或者她,陆斯恩分辨不出这个羽人的性别,但他知道,既然羽人愿意降落在地面与他们对峙,那证明还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虽然现在离开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如果他坐视不管的话,这个红发小孩也会变成之前那个孩子一样吧?
感受到后背急促的心跳声,陆斯恩咽了咽口水,主动站出来说:“我们没有动你们的食物。”
那个羽人在他面前走了几个来回,期间头没有动,一直是朝他这个方向看着他们。
陆斯恩有点紧张,短短的几秒内,他在脑子里想了好几遍这么做到底值不值,以及回不去的话贝拉女士会不会伤心两个问题。
答案全都是无解。
所以他举起两只手,继续对羽族解释:“我们没有违背和羽族的约定,你看我们手上没有东西。”
菲尼克斯也紧跟着举起双手。
羽人没有再给他们施加压力,而是好奇地问陆斯恩:“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陆斯恩瞬间明白是他今天带在身上的东西吸引到了羽人。
肯定不是一直带在身上的采药工具,也不会是他采摘的森林里常见的蘑菇和药草,而他身上除此之外,只有作为他今天的午饭的蔬菜干以及一小块腊肉。
他将自己自制的蔬菜干全都送给那个羽人,成功从羽人手中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羽人真是长得又丑又野蛮,肆意妄为。”回忆起失去的蔬菜干,陆斯恩抱怨道。
“那我……”
“你比他们漂亮多了,都不像一个图层上的。”
听不懂什么是图层,但是反正是在夸他。
菲尼克斯搓搓手指,感觉脸颊有点热,他赶紧又摘了几个果子扔给陆斯恩,“别生气,别生气,他们现在不是好很多了嘛,我们多吃两个果子弥补回来。”
他自己也摘一个在吃,虽然不好吃,但毕竟有童年滤镜,所以……还是不好吃。
菲尼克斯看着当初他很想吃的果子,怎么也找不回当初的那种感觉,“那个羽人走后,你告诉我这些果子有毒,不能吃,我失望了好久。”
陆斯恩在底下把落下来的果子都收集起来,“但其实它们没有毒,我在骗你。”
“不得不说,这是个精明的骗术。”菲尼克斯举起这个被他咬了一口的果子,粉红色的外表让它看上去多汁又美味,谁知道吃起来却与美味这两个字毫无关系,“与其让我产生不被抓到就好的想法,不如直接让摘果子这个行为变得毫无意义。”
“可惜没骗到你多久。”
“……我倒是希望能再被骗久一点。”
陆斯恩没有接话,“好了,快下来吧,离羽族的村落还有一段距离呢。”
——无人回答。
落地的气流吹起他的长袍与长发,陆斯恩有所感知地抬起头。
树叶晃动,割碎阳光,枯老的叶子从枝头落下,他接住打着旋的落叶,用它挡住眼前的阳光。
他好像是在做一场美梦,而现在,他必须醒过来了。
褐色羽毛的羽人收拢翅膀,在他身后低下头,恭敬地说:“陆斯恩先生。”
陆斯恩用力眨了眨眼睛,一贯的微笑出现在脸上,他转身面向那名羽人,“你是今天巡逻兵?”
褐发羽人点点头,“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陆斯恩先生?”
“不,不用帮忙,我今天到访只是想与你们族长讨论一些事情,你继续巡逻吧。”
“这……十分抱歉,陆斯恩先生,我们族长几日前去与鲛人族商讨海盐的事情,至今未归。”
“不赶巧啊。”陆斯恩沉吟几秒,接着问,“那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按最初的计划,应该是明日,不过这次鲛人族的态度不是很友善,可能会计划有变。”
一般来说,他是不会和进入森林的普通人类解释这么多,但这是陆斯恩先生,帮助他们重建家园的大恩人。
解释完后,羽人还贴心地给出建议,“要不陆斯恩先生先在我们家住一晚?大家都很期待与您相见。”
“不用。既然她没回来,我就先不去你们的村子,好久没来这片森林,今晚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野营,回忆一下过去。”
陆斯恩拒绝的态度很坚定,如果他去村子住,周围都是羽人,菲尼克斯可能就不会再出现。
——这完全违背他最初的想法。
羽人被拒绝后有些失落,但还是打起精神给陆斯恩指了方向,“那边有一条小路,过去后有片空地紧挨着溪流,白天偶尔我们会在那里休息,但夜间我们一般不去那。还有这是您摘的三季果吗?要不要拿村里把这些果实抄好了再给您送来?”
“不用,我准备换个做法,你继续去巡逻吧。”
第三次拒绝,陆斯恩在心里叹口气。
他虽然不喜欢羽人之前那副野蛮高傲的样子,但他更不适应他们现在这副热情的样子。
有一种童年在街边朝你吐烟的混混,在你长大后主动给你点烟的怪异感,一点也不爽,但也说不上哪里不爽,总之……
“快去巡逻吧,要是晚了,等会交接班会被骂吧。”
……别磨磨唧唧了,快走!!!
羽人被他说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走之前还不忘说需要帮忙的时候叫他。
陆斯恩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但是他阻止不了人家情愿在他头顶上飞。
陆斯恩:“……”
他并不需要这种目送,谢谢!
但还是那句话,他阻止不了。
无奈之下,陆斯恩只能顺着羽人刚刚指的那条小路,先去那片空地。
他到达那片空地,随便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头顶目送他的羽人便离开了。
他松口气,拿小刀开始削出三季果的果核,然后把它们捏碎,取出果仁收集在一片树叶上。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让菲尼也尝尝炒熟后的果仁。
这可比果肉好吃多了。
陆斯恩:(对羽人)还是太有礼貌了……
第5章 英雄救美式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