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衡帝和皇后娘娘举杯共饮过后,臣子们各自散开赏花聊天。
好在今日天气不错,碧空万里,秋风徐徐,是适合外出晒晒太阳的好日子。
云松青陪着赵观棋一路闲逛,她盯着赵观棋手上那朵朱砂红霜,至今仍有些后怕,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圣上这都不怪罪你,他可真宠你。”她又开始满嘴鬼扯。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赵观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这丫头的脑袋。
“哎哟相师大人,这本来就是实话啊,您可是御前红人!”
“彼此彼此,”赵观棋回敬,“卦师大人不也是当朝新贵?”
被反将一军,云松青险些咬到舌头:“嘘嘘嘘!小点声!要是被朝中同僚听到,指不定又要弹劾我。”
赵观棋嘴边噙着浅浅笑意,顺手将那朵仍然鲜艳绽放的朱砂红霜别在了云松青耳上:“送你。”
“嚯!”云松青觉得简直不可理喻,“这本来就是我的!”
“嗯?方才怎么不说是你的?”赵观棋笑着揶揄她。
“我惜命。”云松青哼笑一声,摘下耳边的菊花用手指捻着把玩。
二人闲谈逗趣不多时,闻才英和田子晋并肩走过来,一齐朝云松青和赵观棋作揖行礼:“相师大人安好,卦师大人安好。”
云松青和赵观棋微微颔首回礼,赵观棋对二人道了一声:“恭喜。”
“多谢相师大人,”闻才英对赵观棋道了谢,目光立即投向云松青,“卦师大人,多谢您此前为我们这些进京赶考的考生提供食宿,若不是您,恐怕今天在下也不会站在这里同您说话。”
“嗐,没事,”云松青不拘小节地摆摆手,“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站在朝堂上面对着圣上,面对着朝中百官的弹劾质疑还能如此从容,坚守自己内心的道义,这才是最难的。”
她说着说着便开始仰头感慨,目光远远望去,眼神幽深而惆怅。
闻才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坚定眸光和语气道:“才英定不辱卦师大人使命。”
田子晋同云松青和赵观棋打过招呼后,便杵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赵观棋看,表情神色凝重得仿佛赵观棋是他仇人天敌。
赵观棋被人这么盯着看了半天,也没半分不悦之色,始终嘴角挂笑眯着眼睛坦然面对田子晋的幽幽的目光。
闻才英余光瞧见田子晋有些异样,伸出胳膊肘去碰了碰他:“子晋……”
田子晋仍然没反应,盯着赵观棋目光如炬。
云松青也发现了不对劲,转头一看,皱起眉头出声发问:“田子晋,你在干嘛?”
“相师大人,您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田子晋神情严肃,口吻沉重地道出赵观棋的病情。
云松青脸色当即一变,愠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卦师大人,是真的,”即使被骂,田子晋也依旧不改口,“相师大人这病,若不快些医治,恐怕撑不过今年冬……”
赵观棋还没作出什么反应,云松青就跟应激似的,抡圆了胳膊就要揍田子晋,全然不顾这是皇家花园,不是市井小巷。
“我看你是找死!”云松青嘴里骂着,拳头往田子晋身上砸去。
田子晋只顾得闭上眼,等待着承受拳头砸下来的疼痛。
云松青的拳头没能成功落到田子晋身上,停在了空中。
赵观棋抬手轻轻截住她的胳膊,脸上依然笑着,可语调却严厉了几分:“青儿,不可。”
“令主,他咒你!”云松青气急败坏,眼尾被逼得发红,瞪着田子晋急促地喘着气。
“他说的没错,不是么?”赵观棋漆黑的眸子散出幽深的光,就这样直直望进云松青的双眼。
二人对视之际,外界的时间仿佛过了好几百年。
只此一眼,云松青什么都看明白了。
赵观棋他根本就不想治好自己的病,或者说,他深知自己的心脉症无法医治,所以并不打算在此浪费太多时间。
赵观棋已经放弃了寻找最后一味药引,他早已做足了在今年寒冬抛下世间所有的一切,独自离去。
云松青喉咙紧涩得厉害,仿佛再与赵观棋对视一刻便会马上吐出来或者两眼一黑昏过去。
那她这段时间所付出的努力算什么?她这些天埋在天药阁书海中日夜苦读的辛劳又算什么?
眼下她实在不想看见赵观棋,她怕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会对他发脾气。
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她冷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远去的背影冷漠又残忍。
三个被留下在芍药花园小径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半会儿都有些不知所措。
闻才英最先回过神,同赵观棋和田子晋作揖便急忙道:“相师大人,子晋,我去看看卦师大人。”
他脚下刚一动,转瞬便被赵观棋叫住:“闻状元,毕竟是我惹不高兴的,还是我去吧。”
闻才英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倏地一暗,垂眼应了一声:“那就有劳相师大人了,大人再会。”
田子晋跟着同赵观棋道别:“大人多注意身体,再会。”
“多谢,再会。”赵观棋颔首回礼,拂袖转身而去,深蓝色衣摆随着步伐和微风轻轻摆动,整个人轻得像是蝴蝶那般。
皇家花园并不小,花多人多园子多,赵观棋找了好半天,才终于在月季花园里找到了云松青。
卦师大人正抱着酒壶狂喝怒骂。
“你们说说,凭什么呀?”云松青话说一半,又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清酒,动作之豪迈女人望而生畏,男人见了后退。
“凭什么他赵观棋这么不惜命啊,啊?我云松青,为了他能治好那个破病,天天泡在天药阁看那些该死的废物天书,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没有办法啊,我真的没有办法,明知道那些书天药阁的医师都翻烂了,我还是得看,我就怕错过一个有用的字!我就想赶紧找到医治寒凝心脉症的最后一味药方!”
“可他倒好,他早就做好了撒手人寰驾鹤西去的准备!”
“嘭!”云松青将手中酒壶重重搁在桌边,倏地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
一旁的余确担心酒壶摔地上砸碎,悄悄伸手把酒壶往里推了几寸。
另一旁的宋九钦被云松青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赶忙抬起一只脚踩在她凳子的另一边,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会摔个狗吃屎。
视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赵观棋,云松青只当是自己喝多出现了幻觉,指着那“幻觉”便继续骂:“赵观棋!你个负心汉!”
这一句就骂得很严重了,赵观棋怔了一瞬,宋九钦惊得一把将云松青拽下来把她强行按在凳子上坐好。
“别骂了。”余确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骂两句怎么了?”云松青鬼迷日眼地红着脸嚷嚷,“我这么火大,不去杀人就不错了!”
“好啦,”赵观棋一边朝云松青走过来,一边柔声哄,“我错了,要打要骂都随你,别再喝了,多度饮酒易伤身。”
“你管我!”云松青往推了一把赵观棋,明明喝得跟个醉鬼似的,手上的力度却还是下意识往回敛了几分,“你自己不惜命,反倒还管起别人喝不喝酒了?”
“你不是别人……”赵观棋不管不顾地当众抓住云松青的手,顺势往自己胸膛上轻轻一按,垂眸望着她的眼神深情又感伤。
云松青掌心虚虚贴着赵观棋微微起伏的胸膛,抬眸一望,不经意间对上赵观棋的眼睛,忽然怔愣了片刻。
眼前的此情此景,宋九钦实在无眼看,他头一别,起身愤然离去。
走之前,还不忘将一旁愣愣看戏的余少卿顺手拽走。
“做什么?”余确不明所以,十分迟钝且不爽地质问宋九钦。
宋九钦云道:“人家小两口吵架,咱们这些局外人看什么看?”
余确:“……”
月季花园内,只剩云松青和赵观棋二人僵持不下。
与其说是僵持,不如说是云松青喝得太上头,脑袋有些木讷,面对赵观棋来势汹汹的哄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别生气了,我带你回家,嗯?”赵观棋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也不闲着,一下一下地抚着云松青的发顶,动作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家?”云松青原本阖上片刻的眼迟缓地睁开一条缝,“赵观棋,如果你不在了,哪里还会是我的家……”
赵观棋心尖猛然一颤,脸上神情骤然黯淡。
他嘴巴张了张,终究是什么话都道不出口。
在等赵观棋回应的片刻时间里,云松青醉意冲上头颅,晕头转向之间,她两眼冒星星,一下没撑住,醉昏在赵观棋的怀里。
“哎——”赵观棋手忙脚乱地伸手捞住云松青,一手抱住她,一手探向她手腕上的脉搏,确定她只是醉得太厉害,没出什么事才松口气。
有几位朝中同僚偶然走进月季花园,正巧瞧见云松青昏倒这一幕,吓得惊慌失措,赶忙跑上来手忙脚乱地关心询问:“云卦师晕倒了?”
“云卦师这是怎么了?”
“相师大人,不如马上找个御医来给云卦师看看吧!”
赵观棋好不容易才见缝插针出声说了句话:“不必,她只是喝醉了。”
众人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都长长地舒了声气。
池奉迟迟赶来,见状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刺客胆子已经大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摸进皇家花园对朝堂命官行凶。
结果等他凑近,这才闻到一股浓得呛人的酒味,而这股浓烈的酒味,就是从云松青身上传来的……
“嚯,喝晕过去可还行……”池奉忍不住吐槽,说着就要伸手去接过倒在自家大人怀里的这个醉鬼。
赵观棋搂着云松青的手臂一缩,将人完全搂进自己怀中,脸上尽是防备之意:“不必,马上备马车,送云姑娘回府。”
说罢,他腰一弯,轻而易举便将云松青打横抱起,众目睽睽之下把人一路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