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没问过他吧?你若是问他,他也会告诉你‘此事涉密’,然后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泽菲尔语气平淡地说道。这事涉密归涉密,因为牵扯到白塔的缘故,严格说来密级还挺高的,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人类清除计划》,你们怎么想的?搞出这么个玩意儿。”靳一梦摇摇头,有些好笑地说道,“我一进去都蒙了,什么傻/逼政/策?这就不是个真/实存在的国/家能搞出来的。老/子当时还以为是垃/圾电影看太多了死前发梦,要么更糟,死了还被扒了脑子,被弄去搞什么脑模拟实验了。”
泽菲尔轻咳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神情微妙,英俊的面容上划过一丝轻微的尴尬:“当时我刚当上士兵阶负责人,事务繁杂,无暇他顾。”他顿了顿,又道:“奴/隶阶也有一些人事变动……”
靳一梦大概了然,不由失笑:“也就是说,负责这项事务的人不专/业,说不定就是底下随便哪个职能团长临时代管。而你呢,底下人交上来的东西,你看都没看就批了流程,你上面的人呢,估计也跟你一样。结果这傻/逼玩意儿就这么通/过了,还就这么执行了,你三天后才回过味儿来。”
“差不多吧。”泽菲尔无奈说道。其实单纯从“筛选角斗/士”的角度来看,《人类清除计划》是没什么太大毛病的,有毛病的是这个政/策本身,它的推行对一些D级宇宙资源点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好在此事持续时间不长,期间新增的被选为试炼宇宙的资源点项目也有限,D级宇宙资源点更是不太值钱,后果并不严重——当然,话虽如此,他当时还是焦头烂额了一阵,辛苦为下属擦了屁/股。
靳李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李/明夜摇头失笑,靳一梦则耸耸肩,随手从地上抓起一片石子,往湖中打了个水漂。
“如果你们都是从那个任务里出来的,那你们的进度真是惊人……等等。”泽菲尔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你们的灵魂编号是多少来着?”他已不再是那个永不遗忘的圣者,但这并不妨碍他立即查询团队信息,“H071532,居然是你?”他难得明显错愕地望向李/明夜,露/出一丝极复杂的神情,似乎有些无奈,又像是觉得好笑。
“是我。怎么?”李/明夜笑道,“看来我从那时起,就在给你找麻烦了。”
“麻烦确实不算小。”泽菲尔说道。自李/明夜那通演讲之后,一场全国性武/装暴/乱就此爆发,迅速席卷全国,使得本就因《人类清除计划》这一政/策而摇摇欲坠的国/家基础被彻底摧毁。毫无疑问,这导致该资源点完全失去运维价值,不得不进入清算回收程序,成为了彼时他的擦屁/股工程中,完全无法挽救的极少数项目之一。不过区区一个最低级的D级科技宇宙资源点,倒不至于让他有多在意,他在意的是报告书中仅仅提过一嘴的、造成这一切的人,为此他还特意调取斗兽场的分析报告看了一眼——这也是他对李/明夜的编号略有印象的原因。“不过我更好奇一件事。科蒂夫人,那次试炼结束之后,有兄弟会的人招募过你吗?”
“你还派人招募过我?”李/明夜有些诧异,稍微回忆了一下,“招募过我的人很多,但其中没有兄弟会本部的人。也许你们用的是直属或隐藏直属的名义来干这份活儿,也许我们是错过了。试炼结束之后,我立即就去度假了,再然后嘛……”她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我把圣光会的米瑞斯打了一顿,看我如此大胆,连场情局都不敢要我,但我相信这对兄弟会来说是加分项。要是你们那时用本部的名头来招募我,工/资再开高点儿,说不定我就不会是部/长的人,而是你/的/人了。”
“是吗?我很遗憾。”泽菲尔幽幽叹道,半是顺口应和,半是发自内心。假如李/明夜加入了兄弟会,那么《最终幻想》里发生的事或许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上演,但不论如何,劳伦斯·兰瑟的突破之战,肯定不会就这样输。
“你想多了。”靳一梦告诉他,“我和我老婆之所以没进堡垒和真武堂本部,也没进场情局本部,就是因为我们更喜欢自己当老板,不然早进了。”他提起钓竿一抖,惊走了一只正欲咬钩的小鱼,又笑了一声道:“就我老婆那脾气,也就是这样才能跟他们处成朋友,要是进去了,肯定早斗上了。”
“这倒也是。”李/明夜不得不承认道。她探知到泽菲尔的念头,微笑开口:“假如我那时进了兄弟会,这次恐怕就是我与部/长里外勾结,密谋把兰瑟先生除掉,好让自己能够上/位。考虑到这一点,兰瑟先生恐怕会输得更迅速和彻底——即使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上一次或下一次。”
“为何如此残/忍?”泽菲尔叹了口气,“就不能和平共处么?依我来看,假如你加入兄弟会,我——他必定不会亏待你。”
“这与亏待与否无关。和平共处的前提是我服/从兰瑟先生,而我不具备‘服/从’这项美德。”李/明夜轻柔地说道,“与此同时,等阶总负责人不过是一个职位罢了,并不是什么牢不可破、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保护这份职位,扩大这份权力,在谋害完兰瑟先生之后,我既要履行这份职位的责任,又要一刻不停地开始盘算,该如何谋害其他人。”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跟部/长不同,他看重权力让他能‘做什么’,我更看重权力让我能‘不做什么’,因此我无法/像他一样享受到手的权力。等阶负责人的权力,并不是自/由啊。”
“如此说来,这世上无人自/由。”即使是圣主也不例外,泽菲尔在心里想。
“——是啊,即使是圣主,也不例外。”李/明夜替他说出了这句话,旋即露/出微笑,“确实,只是自/由程度的多寡罢了,但我就是比你多一句话的自/由。觉得这点自/由渺小得可笑?觉得太过亵/渎?觉得心里想到也是一样的,没必要开口说出来?我们都在圣主的注视之下,现在的你与我受到同等的注视,但你仍然比我多一副枷锁,让你无法/像我一样开口说出这句话。”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指了指泽菲尔的心口,轻声道:“而这副枷锁,完全是你自己套/上的。”
泽菲尔沉默不语,只是又为自己倒了半杯酒。片刻后,他道:“如果什么话都说,人会死得很快的。”
“如果那个能决定我性命的人,虚弱到连轻飘飘的言语都畏惧,那并不仅仅是他的无/能,更是我的无/能。”李/明夜笑道,“当然了,这得看场合,大部分时候我都挺有礼貌的。就算是侍从端上来的菜里有香菜,我也没有当面骂人呀。”
靳一梦挑挑眉,很想开口接一句吐槽,但他仍是忍住了,将目光转向平/滑如镜的湖面,以及安静漂浮的鱼漂。泽菲尔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喝着杯中酒,喝完之后,又为自己倒了半杯。
这家伙如今顶着一副英俊狂野的美式帅哥容貌,其仪态却是与外貌完完全全不符合——泽菲尔的一举一动都是尊贵而优雅的,那是一种孤高而又克制的从容。在李/明夜见过的所有人中,唯有唐正的仪态可以与他媲美。很显然,曾有人以信/徒雕琢神像般的耐心和狂/热,精心雕琢过他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久而久之,他即是神像,神像即是他,二者之间,严丝合缝,不增一分,不损一毫。
——但神像只是信/徒的偶像,并非神明本身。
“你见过那个神吗?”李/明夜问道。她的声音轻柔得像风一样。
无需进一步补充,泽菲尔知道她问的是谁。“我杀过他。”他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会先去了解这些事——在你选择开启这场谈话之前。”
“我当然了解。开玩笑,我可是场情局的人,你这是看不起我的专/业素养。”李/明夜挑挑眉笑道,“不过嘛,我更希望听你本人说出来——‘说出来’这个过程本身,也是很重要的。”
叙述是思考和回忆的过程,我若选择“说出来”,你会知道更多,泽菲尔心想。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而她现在负责看/管他,假如她想知道,那他也只有不介意。“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平静地说道,“我是因仪式降生的神明之/子,当我进入斗兽场之后,会追寻所谓的‘父亲’,是十分自然的事。”
“所以,你真是神之/子么?”李/明夜好奇问道。
“我确实是。”泽菲尔解释道,“我记得那个让我出生的仪式。仪式需要将一名处子置于神圣力量笼罩的祭坛之上,由神灵的力量与处子模拟交/合的过程,以世界为母体,处子为子/宫。交/合七天后,我破开‘子/宫’诞生,诞生时的我没有合适的形体,只是一团遵循本能的异物,因此我遵循后续仪式的引导,吞噬了残破的‘子/宫’和7名男/奴,这才有了人类婴儿的形貌。这就是我的由来,密神是我的父亲,世界是我的母亲。”
李/明夜问道:“为何你需要人类婴儿的形貌?”
“不是我需要,是他们需要。”泽菲尔的语气很平淡,“我并不仅仅是一个崇拜偶像。我的故国是一个由宗/教统/治的国/家,统/治对象的主体是人类,因此下一任教王也必须是人类,否则不利于统/治。就算有神圣的本质,我也必须学习做人。”他微微眯起眼,不自觉陷入了回忆,“我学了很久。首先,我必须改变饮食天性……我记得第一课是‘乳/母只有乳汁部分才是食物’。”
李/明夜笑道:“虽然很不想打断你,但我必须请教一下,你的饮食天性是?”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挺重要的,关系到以后我们要不要一起吃饭。我不太愿意束缚他人的天性,但……巨魔脑袋也就算了,但要是哪天你弄来一盘炖人、烤人之类的东西,那最好还是单独坐一桌自己吃。”
“不会有这种情况,因为我要吃活的。”泽菲尔露/出一丝淡薄的笑意:他似乎觉得李/明夜口/中的场景很有趣。他补充解释道:“我的食谱并不局限于人,高等智慧生物的灵魂、智慧生物的浓烈情感、富含灵性的血肉都可以。你可以将我视为一只不太挑食的夺心魔——假如必要的话,只要操作得当,我甚至可以不杀生就填饱肚子。不过因为选用了人类形体的缘故,人类能够食用的食物也可以充饥。我有味觉,也能够享受人类的食物,就是不可能真正感到‘吃饱’,也无法让我实力增长罢了。”
天生的灵修者,李/明夜心想。“所以,你小时候饿过肚子吗?”
“很少。”泽菲尔告诉她,“我是神灵子嗣,又是下一任教王,理所当然会受人关注,人们对我怀有足够激烈和浓厚的情感——不论是崇拜还是仇/恨。我的日常生活由大大小小的见面仪式组成,每一次仪式的举行,都能很好地满足我的日常需要。”
“崇拜也就罢了,仇/恨?”李/明夜露/出好奇的神色。
“我会吃到什么,取决于那是一场什么样的仪式。”泽菲尔说道,“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深知我的异物本质,即使我表现得再像人,大部分时候,‘恐惧’依然是主菜。”
“在你看来,恐惧是什么味道?”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泽菲尔思考了一下,“大约,有点像杜松子酒烧制的金枪鱼吧。不同人的恐惧有不同的风味,就像不同厨师做的金枪鱼一样。”
“奇妙的比喻。”李/明夜笑道,“我也能品尝他人恐惧的滋味,但我不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样……唔,可爱的形容。从这个比喻来看,你在‘学习做人’这方面还是很成功的。”
“是啊,我学得很像,慢慢形成了习惯……在那段时间里,有时我都会忘记我并不是人。”泽菲尔顿了顿,忽然摇摇头,叹了口气:“后来,这一切都失去意义了。那个资源点因特色产出吸引了其他组/织的注意,他们在国内活动,一开始只是一些不敬的思/潮,后来逐渐像瘟/疫一样蔓延,最终掀起叛乱,试图推/翻教王的统/治,教王决定以我为容器,祈求我的‘父亲’降临。我知道这会极大的磨损我学来的人性,让我长久的辛苦白费,但我必须统/治那个国/家,而不是让它在叛乱者的攻势中灰飞烟灭。‘统/治那个国/家’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和诞生的目的,我必须这样做,因此我应允了。仪式很成功,他也确实降临了,然后,他又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战争其实是一起关于资源点的交易,之所以需要一场战争,是因为买家也是法相,因此必须让一个信/仰取代另一个。至于我的‘父亲’,他甚至并非本尊,而是一个受控的投影——他的本尊有不少受控投影,我那使命的国度,不过是他众多资源点之中的一个。他开出了一个不算低的价码,对方接受了,于是交易达成。”
李/明夜静静地看着他。他说到这里时,仍然是平静的,音色和缓,起伏淡漠,腔调高雅,言辞克制。但李/明夜能看到他心中血红与漆黑的愤怒……并不多,薄薄的一层,浮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