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沿着悬崖后方的陡峭山坡艰难地爬上去,脚下的碎石滚落,发出细碎声响。
太阳落入海平面时,她站在了白屋门前。
这是一栋双层建筑,尽管经受海风腐蚀,外墙却没有任何斑驳,仍然是洁净的白色。屋子前方是一圈由低矮石墙围出的花园,花园中的植物疯长,绿意翻腾。
冉冉走向正门,试探性地敲了几下,没有回应。
当然,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岛上,她也没指望有人回应。
这个屋子,恐怕也废弃很久了。
“吱呀——”
门竟然自己开了。
冉冉屏息而立,心头有点发毛,见屋内仍无动静,她才迈步进去。
这间屋子……干净得有点不真实。
没有灰尘、没有蛛网,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柠檬草香,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客厅宽敞明亮,正对着落地窗,窗外是无边的海,海浪撞击礁石的低鸣隐约传来。
窗前摆着一张木质茶几与两把藤椅,茶几上,一套紫砂茶具静静陈列,散发着温润而质朴的光泽,仿佛主人刚刚在那里喝过茶。
咯嗒。
冉冉猛地一惊。
那声音,来自通往二楼的走廊尽头,像是什么东西,正缓慢地踩下楼梯——
咯嗒,咯嗒,咯嗒。
脚步声稳定,节奏不快,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笃定。
紧接着,是一种低频的嗡嗡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逐渐显露轮廓——那不是人。
那是一台机器人。
它的外壳泛着银灰的光泽,头部嵌着两只琥珀色的电子眼,胸前的面板投出淡蓝色的界面。它的一只机械手臂上装着除尘刷,正轻柔地掠过墙面边缘,随着它的前进,地板上泛起一道擦拭过后的光亮痕迹。
冉冉愣愣地看着这个机器人。
它让她想起了另一个机器人。
在全体人类倾覆的那一夜,它为了救她而死。
机器人停在她面前,发出一道温和的声音:
“您好,旅行者。”
“我检测到您脚踝处有大型哺乳动物撕咬留下的创伤,已出现感染迹象。是否允许我为您进行基础消毒和紧急处理?”
不知为何,冉冉对这个机器人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信任,于是点了点头。
机器人机械臂一收,将除尘工具收入侧腔,转身驶离。不多时,它推着一个医药箱返回,启动无菌处理程序,展开工具臂,利落地剪开冉冉的裤腿,将消毒液轻柔地洒在伤口上。
当那只金属手指碰触到她的皮肤时,冉冉猛然一颤,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疼吗?”机器人语调平稳。
冉冉点了点头。
“没事,很快就好了。”
疫苗注射完毕,机器人收回器械,再次温和地问道:“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冉冉低头看了一眼已被包扎的脚踝,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位于西南太平洋的一座岛屿,坐标为西经179度,南纬18度。岛屿被一部分人类命名为‘龙目岛’。”
“你知道‘保留地’在哪里吗?”
“我未检索到与‘保留地’相关的常规地理数据。请问您是否可以提供关键词或坐标以辅助定位?”
冉冉靠进沙发,叹了一口气,情绪有点低落。
她合了会儿眼,随后又问道:“这栋别墅的主人是谁?”
机器人已重新拾起除尘工作,动作一丝不苟,“当前状态为无人居住。上一个主人为顾谨先生,于本地居住48年,而后因器官衰竭去世。”
冉冉震惊地坐起身。
顾谨怎么会去世?他不是经受了抗衰老治疗,然后以蓝旋念的身份接近她吗?
如果顾谨已经去世了,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蓝旋念又是谁?
她喃喃地问:“顾谨……是怎么死的?”
“死于衰老。但需补充说明:死亡当年,机器人科学家已发明可延缓细胞凋亡的基因疗法,顾谨先生拒绝接受治疗。医学记录将其死亡归因为‘选择性自然老化’,亦可被视作自主性终止生命。”
冉冉的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发问:“顾谨……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除他本人外,另有两台服务机器人。”
“两台?”冉冉顿了顿,“除了你之外,另一个机器人呢?”
机器人的动作停了片刻,仿佛在访问某个久远的数据档案。
“在顾谨先生死亡后,另一个机器人离开了。”
“它去哪儿了?”
“目的地不明。
机器人给冉冉倒了杯水,冉冉将那杯水一气喝下,仰躺在沙发里,慢慢理着思绪。
蓝旋念明明承认过,他就是顾谨,但是机器人却说顾谨死了,到底谁在撒谎?
家务机器人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清洁工作,注视着冉冉的脸,语调平静地说道:
“您的眼睛曾受到轻度光灼伤,佩戴护目镜将有助于视力恢复。虽然这里没有专业防护镜,但楼上的卧室中,也许有一副墨镜可以暂时使用。”
冉冉点了点头,朝着楼梯走去。
楼道幽深而寂静,像是一段被人长久封存的记忆走廊。
在推开卧室门之前,她停住了。
她有点不敢去面对,顾谨生命尽头的孤独时光。
门在触到她指尖的一瞬,“咔哒”一声打开。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温暖而干净的卧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空气中带着海风的味道。中央摆着一张欧式大床,铺着浅灰色的亚麻床单,天蓝色的窗帘垂在两侧。床下靠墙摆着一张躺椅,椅背上整齐地叠着一条深紫色的天鹅绒盖毯。
房间里没有生命耗尽的痕迹,却有一种更沉重的东西。
冉冉的目光被床头的一排相框吸引过去。
她走近,看到照片里的人物时,心跳漏了一拍。
照片中的女孩眉眼熟悉得令人发怵——她留着短发,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冉冉认出来了,那是沈染。
照片里的沈染有时穿着运动短裙,在阳光下挥舞网球拍;有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低头翻阅一本厚重的书籍;还有一张,是她在薰衣草田中回头看向镜头的刹那,抿着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镜头后的人,一定很有耐心,才会拍下这么多普普通通的瞬间。
冉冉心口微紧,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一张压在最底部的照片,印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张抓拍图,画面偏斜,背景是一轮橙红色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大海。海边,一个女孩站在海水中,转身回望;在她身后,一个男人半跪在沙地上,手中举着摄影机,正捕捉她的模样。
女孩是沈染,毋庸置疑。而那个男人——面容冷峻,轮廓分明,嘴角噙着一抹几乎不属于他的笑意。
那一瞬,冉冉差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与蓝旋念。但她随即明白,他们是沈染和顾谨。
或许是在某个遥远的夏日午后,顾谨带着沈染在海边漫步,而这一幕,恰好被岛上掩藏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
冉冉将照片轻轻放回原位,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画面:
老年的顾谨,颤抖的手指一次次抚摸这些照片的边角,在无人的夜里小声祈祷,希望沈染能在梦中偶尔来访。
可是沈染早已死去,永远停留在了她年轻的样子中;而这个独自老去的男人,最终化为这座岛屿中无声的尘土。
忽然间,冉冉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凝视着自己。
可当她猛地回头,空无一人。
冉冉下楼时,天色已暗,客厅内只亮着一盏壁灯,暖黄色的光投在木地板上。
机器人正等在那里。
它静静地说:“您今天太累了,不如就在这栋房子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去您想去的地方。”
冉冉也觉得疲惫得很。她点点头。
机器人温和地说:“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晚餐。餐食根据您的味觉喜好生成,所用原料为别墅中生态温室里培育的植物蛋白与藻类提取物,经拟真调味模拟出高蛋白的能量食谱。”
它停顿一下,像一个主厨那样报菜名:“今天的主食是焗南瓜杂粮饭,配烤藜麦香根叶饼,小食则是咸味紫薯条。”
冉冉呆住了,在这样一个无人岛上,她真能吃到这些东西吗?
晚餐香气四溢,味道竟意外地好。冉冉在机器人的陪伴中吃完,尽管满腹心事,却也吃得饱饱的。
机器人替她调好浴缸的热水,水面雾气散发出柠檬与薰衣草混合的清香。
冉冉脱去污迹斑斑的衣物,将身体慢慢浸入热水中,一种久违的轻松感从肌肉中缓缓舒展开来。
客房的床铺也经过仔细布置,床垫软硬适中,仿佛为一具疲惫不堪的身躯而设计,枕头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让人安心得想立刻入梦。
她躺下时,能听见窗外远处海浪翻涌的声音,像夜色里沉默的心跳。
就在她快睡着的一瞬,房门被敲响,机器人的声音传来:
“您想知道,顾谨先生当年是如何来到龙目岛的吗?”
冉冉已经意识模糊了,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
她侧身倒在血泊中,心口的衣服被撕裂,露出可怖的伤口——她一直以为,自己身为沈染的那一世就此终结,被巨型螳螂的前肢刺穿心脏,没有任何可能逃生。
可梦中的时间并未停在死亡的刹那。
顾谨出现了。
他疾步奔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掌中执着一支银色注射器。他将针头刺入她锁骨下的动脉,药液迅速推入体内。
从此刻开始,顾谨的手指才开始颤抖。
“染染,我会带你走的。”
巨型螳螂缓缓走近,金黄复眼幽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顾谨取出一枚鹅卵石大小的装置,迅速将它按进地面,周围空气中泛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与此同时,螳螂的金属躯体开始颤抖,剧烈扭动身体,发出尖锐的金属撞击声。
趁着这个空隙,顾谨抱起沈染,转身奔向了夜色中。
画面切换。
暗夜之中,梁冰站在海岸边的一艘船上,身着一套黑色战斗服,表面闪动着鱼鳞般的微光。
顾谨从飞行器上跳下,将怀中昏迷的女孩交到梁冰手上。
他低头看了沈染一眼,轻声道:“送她去保留地吧,她应该会喜欢那里。”
梁冰点头,却突然神色一变,目光越过他肩头。
沙沙作响声从椰林深处传来。树顶剧烈摇晃,伴随着树枝被撕裂的噼啪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逼近。
顾谨回身,扯开拴在木桩上的绳索,用力将船推向海中。梁冰一手托着沈染,另一手操作船体控制板,将沈染安置在缓冲座舱中。
巨型螳螂出现了——这次是三只!
暗绿色的合金外壳,修长的金属前肢闪着凛冽寒光,身形高大,宛如三座行走的死神。
梁冰站在船头,迅速输入几道指令,回头朝岸上大喊:“快上船!”
但顾谨没有动。
他站直了身体,直面飞奔而来的第一只追捕者。
“你疯了吗?”梁冰喊。
顾谨没有回应。
就在追捕者后肢弯曲、准备展翼跃起的一瞬,一声短促的“啵”响传出——它的半透明羽翼上,出现了两个熔穿的破洞,红光尚未熄灭,金属边缘卷曲。
顾谨手中握着一把银色□□,枪口仍升腾着一缕白烟。
机器人落回地面,金属复眼中的金色光点对准顾谨,前肢高高举起,寒光闪动。
远处,小船已驶离岸边。
第二只追捕者腾空而起,羽翼刚展开,就被顾谨连续两枪击中。第三只扑向他,他翻滚躲避,反手开枪,子弹擦过它的感应器,激起一阵火花。
顾谨躲避着机器人的凌厉攻击,同时通过射击阻止正在展翅的机器人,身体动作矫健得令人目眩神迷。
然而,三只螳螂同时将眼前的男人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