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派来的官员被一些银两三两好话糊弄走了,此事有惊无险,也算过去。
司徒仪早年间被排挤,负气出走,带着陶如诲去云游四方,一路侠肝义胆云行雨施,而今她的人脉不只是军营中的旧部,更有成百上千的江湖义士。
接手穆家的军营比想象中轻松一些,熊老大等人在山上恭候多时,已经说好了不日便会领着先遣部队到来,过不了几日瑶国的兵马也会到齐,只有这一个军营显然是不够的。
今日,是离开柳瞑凤的第九日。
秦羽凉过得着实有些辛苦。但想想柳瞑凤在百里之外等待着他,或许是思慕着他,他忽然感觉日子也没有那么难捱。
明日便是他们原本的十日之约,只希望瑶国的那两位能守好他们的约定,切莫将柳瞑凤放出来。
手中军书搁于一旁,秦羽凉兀自吹灭噼啪作响的烛火,走出了帅帐。
帐外风意凛然,穹天之上是散布如碎银的乱星,更远处的山峦如蛰伏的兽脊,翻涌的云波之中恍然在起伏着绵长地呼吸。
眼前立着一个人,高束着马尾,面容昳丽不俗,英气却也俏丽的眉有些皱,咬着色泽红艳的唇,靠在帐边显得有些无措。
“殿下怎么出来了?”司徒仪神情有些躲闪,话说得很急,欲盖弥彰。
秦羽凉朝她笑:“司徒将军,有事吗?”他清楚和这样一个奇女子不必像同别的女性相处那样诸多顾虑,也不知是柳瞑凤的教诲还是这个女人天性如此。
后者更多一些吧。秦羽凉觉得。
不说到这里秦羽凉都要忘了,这个女人也是他排不上号的情敌之一。
苍天有眼,司徒仪早早成婚,否则他又要多一个人提防,简直恐怖如斯。
虽然但是,这些人花了那么长的年岁撒泼打滚苦肉计感情牌通通打过了,还是比不得自己不(又)争不(又)抢来的效果更好。
其实总结原因还是很简单的,毕竟柳瞑凤只爱他,两世纠缠他们是近水楼台天作之合天造地设一对佳偶,作为宽宏大量独享丞相大人恩宠的正宫兼唯一,这些不入流的情敌他根本看不上啊看不上。
见他不曾有多余意思,司徒仪似乎放松了一些,却只露出一个十二分勉强的笑:“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羽凉不疑有他,侧身请她入了营帐。
两人都武艺高强,目力极好,便也无需特意点上烛火。司徒仪坐在案前,深吸一口气,对秦羽凉道:“柳先生予我的信件,殿下知道吗?”
果真是柳瞑凤叫她来的。
此前秦羽凉只是猜测,而今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好奇,那信中究竟何许内容。
“我不知。”司徒仪藏不住事儿,他便不多设防,如实说了。
“这样吗……”司徒仪眉间拧得更紧了一些,“那他什么时候会到?”
“暂时不会。”秦羽凉答道。
“什么?!他分明……他分明说…………”司徒仪拍案而起,话说到一半声线却有些颤抖,她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复又坐了下去。
“他说什么?”秦羽凉敛眉,语气是温和的,平静的。装出来的。
司徒仪不答话了,她默不作声捏住了腰上佩着的刀,一双美目无不危险无不狠戾地看向秦羽凉,贝齿森寒,朱唇起合:“末将不善言辞,只在这里最后问殿下一句,对我师,究竟是什么心思?”
“你想听到我说什么?”秦羽凉摸不准,但他知道凭这女人火烧火燎的性子,若不把话说开了必定有一场恶斗。
“我师待你,掏心掏肺字字真心,你若敢欺骗于他或于他不利,我不管你是什么天潢贵胄什么众望所归,我要你的狗命。”她眉宇压得极低,恍若一把绷到极致即将挣脱束缚爆发出千钧之力的弓。
“将军息怒。”秦羽凉顿时明白了,司徒仪以为是自己欺瞒哄骗了柳瞑凤,令他费尽心机布下这一场局,然后安然坐收渔翁之利,“我却有隐瞒不假,但个中原委,请将军听我说完,再定夺我这项上人头的去留。”
司徒仪哼了一声,怒目不收,却是能听进话的样子,可比穆鹤云好解决得多。
秦羽凉避重就轻,只说是柳瞑凤早年落下病根而今身体大不如前,那般脾性骏烈之人受不得安居帐中屈居人下,便寻了安全之处先将他藏起来。
他说他们约定好,待日后若得幸凯旋,便接他回京以帝师之礼相奉;若不然,便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拖累他。
司徒仪听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终她抬起一双美目,眸中已没了杀气,有些赧然也有些担忧:“殿下是我师全心全力信赖辅佐之人,末将信你——但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将军,但说无妨。”
“请殿下,无论如何,不要骗他。”
秦羽凉立在原地,沉吟片刻,发不出声响。
不要骗他吗。
可自己一路走来,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骗他。
骗他说只是想抱着他睡觉,骗他说十日之后便来见他,骗他说自己必定登顶人极,一切同前世…………
前世?
怎么会和前世……轨迹重合…………
柳瞑凤真的甘心被他废去武功吗?真的能理解他撒谎离开吗?真的对尚清之变一无所知吗?
真的无怨无悔,一生受他掣肘,两世声名尽毁吗。
怎么能呢?
柳瞑凤,到底在算计什么?
帐外,是一声尖锐的战马嘶鸣。
“逆贼秦羽凉,速来伏诛!”
惊变只在一刹。
司徒仪忽然暴起,举刀劈向秦羽凉。秦羽凉反应够快,闪身险险躲过,而后立马抽出佩剑,霎时间火星四溅寒光明灭,桌翻案倒风卷残云,秦羽凉的肩膀日前受了伤还没好全,司徒仪的招硬接多了就过分吃力,他只能以身法格挡用巧劲回击,终于帐幔被撕破,在他闪身出来的那一刻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出,当啷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竟是生生击落了他手中的剑!
秦羽凉惊愕抬头,司徒仪拎着巨刀,穆鹤云提着长枪,霍常缓缓放下了弓,高头大马之上,他眸光森冷,眼神冰寒。
一人操纵缰绳,身骑白马自众人之中款步向前,那人的眉眼生得过分的熟悉,略长的眼睛凄冷地垂落,他俯视着秦羽凉,唇角勾起了他最常用的微笑。
“真是好久不见啊,废太子殿下。或许您该唤臣一声……哥?”
藤佐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