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雾在谈令身旁坐下,手臂舒展地横撑在他背后,眼神幽深:“你知道?”
顿了顿又追问,“不对,你已经拒绝他了?什么时候?”
谈令顺势枕着他的手臂,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当然知道。”
他对别人的情绪和目的向来敏锐,只是习惯性装作不懂,无论工作还是生活,这样能避开不少麻烦。
毕竟有那么多烂桃花在前,谈令很容易就看出段听远的心思,也看出这人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木讷,很会装模作样。之前只是考虑到他并没有什么越界行为,所以不太没在意而已。
对方没有直言心意,谈令也无法直白拒绝,不然就是自恋。
直到那次他想要摸自己的头发,谈令才开始明着表达反感,但段听远竟然毫无察觉,依旧做些让人不适的追求举动。
他又不是傻白甜,没那么好骗。
至于什么时候拒绝的……
“他昨晚跟我表白了。”
谈令想了想,直接解锁手机递到荆雾眼前,让他自己看聊天记录,“现在应该已经回工作室了。”
忽然表白后离开,或许是被荆雾的幻术吓到,段定义选择了放弃这场动机不纯的追求。
这样再好不过。
荆雾盯着屏幕看了许久,谈令不解那几条消息有什么好看的,干脆把手机塞他手里。
“而且我又不喜欢他,当然能看出来他的心思。”
荆雾把手机转了圈,揪出重点,“你能看出谁喜欢你?”
谈令点头。
喜欢某个人时,总会忍不住靠近对方,用若有似无的肢体接触传递心意。
即便能控制自己的肢体动作,眼神也会不自觉地追随,微表情最无法藏匿。
颤抖的睫毛,不自觉抿住的嘴唇,面部肌肉的微妙变化。
况且被喜欢的人总会有所察觉。
暗恋不是独角戏,只是有人在看出来之后,假装自己不是观众。
荆雾贪婪地注视着他,突然逼近,声音无故低哑得厉害:“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刚好也喜欢你,你还会察觉吗?”
——如果你也喜欢我,那你会知道我喜欢你吗?
谈令听着这绕口令般奇怪的话,心头一颤,呼吸也有些乱了。
他垂下眼睫,借吃水果的动作遮掩,含糊道:“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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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荆雾精心挑选的电影播放中途睡着,作为补偿,谈令陪他看了整整两天电视剧。
不知道他又是从哪找的片单,无论哪个,都是只看开头就能摸到结尾的爱恨纠缠故事。
谈令脑袋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恋爱语录,已经到了看到主角的表情和动作,就能猜出台词的地步。
他两眼无神地接收所谓新知识,反观荆雾,正襟危坐看得异常专注。
实在撑不下去的谈令终于决定拉着荆雾出门,到养殖区巡视疆土。
此时还算早,鹅群像是也有起床气,谈令拿着新鲜菜叶在鹅舍里溜达逗弄时,差点被长大了一圈的暴躁鹅啄到。
还没等他报仇,几个员工就陆续抵达,准备上班了。
荆雾把瞬间收敛表情的谈令提溜出去,谈令就拉着还没开始工作的林田聊天,从他口中得知村子后面有片野生桑树林。
于是他们的下一站也确认了。
桑树林就在那条分割了村子的道路尽头,很显眼,不需要人指路。
沿着树林边缘往里走几米,谈令把隔着布料挠他小腿的草踩趴下,抬头时就看到一棵尤为高大粗壮的树,像个杆杆很长的巨型蘑菇,挂满了紫红色果实。
周围的其他树较为低矮,桑果大多被村民踩着小凳子摘光了,只有这棵完好无损。
——因为实在太高,谈令踮起脚伸直手臂也才将将触碰到几片低垂的叶片。
如果能爬上去就好了。
他仰头看看荆雾,再看看桑树,眼神里有明显的期待闪动。
荆雾看懂了,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垂眼等待。
谈令头上戴着向青给的宽沿草帽,乌黑发丝乖乖垂在颊边耳侧,显得脸很小。
荆雾这一个多月的投喂也起了效果,他之前消瘦的下巴和脸颊上都长了些肉,眉眼线条柔软,唇红齿白,很有少年气。
阳光和风顺着帽子的编织缝隙溜进来,拂动他的额发,那只黏在荆雾袖子上的手被暂时收回,边抓头发边揉眼睛,嘴里嘟嘟囔囔。
荆雾笑了声,立刻收获了力道很轻的一拳头。
“我要上去。”谈令把头发几下扒拉开,重新抓住他的衣袖,不是商量的语气。
荆雾顺从地蹲下,单手扣住他的膝弯将他托上肩头,把人举的高高的,指哪走哪。
谈令在枝叶间寻觅最佳位置,绕了半圈后,瞄准一处看起来很粗壮的横向枝条。
身下的工具人听到指令,将他往上送了送,谈令轻松攀上树枝,坐在天然形成的藤椅上,稳稳当当。
他晃着腿,居高临下地看着荆雾。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缝隙,投下细碎光影,荆雾扶着树提着篮子仰头看他,神色被光线模糊。
谈令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在曾经的某个白日,他也像这样坐在这个位置,而荆雾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嘴里吓唬他树上会有蛇。
高处有风声,他没听清对方话语的全部内容,只捕捉关键词,以为树上真的有蛇,因此被吓到腿软发抖,直直地扑落在荆雾怀里,被抱着转了好几圈。
那时的谈令穿着夏天的短袖短裤,似乎还能感受到和荆雾肌肤相贴时的燥热。
但是怎么可能,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见到荆雾。
说不定只是因为这里的某个线索,激活了大脑中相似的记忆碎片,让他产生了这种既视感。
“怎么不动了。”荆雾抬手,握住树上人的踝骨。
谈令从缥缈的幻象中回过神,小幅度地张了张嘴,鬼使神差问:“树上会有蛇吗?”
荆雾语气肯定:“不会。“
它们根本不敢来这里。
谈令很怕蛇,荆雾是无意中知道的,当时还把人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虽说荆雾及时接住了他,但还是被冷落了两天,道歉也没用。之后就长了记性,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蛇的事。
谈令刚搬来小院的那天,荆雾便连夜把房子周围的蛇蚁一并赶进了山林深处,只留下几只无害的飞虫,充当演员。
前些天的蚊子事件过后,他找到那几只咬哭了谈令的,收拾一顿后送给捕蚊草加餐。
剩下的用一阵风打包送走,院边树林里再没有蚊子的踪迹。
可谈令偶尔还是会在起床后大骂蚊子,再用药膏涂遍身上的的红印。
荆雾每次都在旁边面不改色附和,装作毫不知情,兴奋远远压过心虚。
头顶被东西砸了几下,树上的人在凶巴巴地喊他的名字,荆雾笑着举起篮子,接住从高处扔下的桑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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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令玩上了瘾,或许是错觉,那些桑果像是在主动往他手里送,怎么都摘不完。
直到竹篮满得再也装不下,掌心也变了颜色,他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下树比上树难得多,谈令扶着粗糙的树干,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点,被荆雾抱着小腿接住。
期间因为身形不稳,他还稀里糊涂地滑下一截,在对方肩膀上留下了两个对称的紫红色的手印,,左右护法一样。
摘得桑葚实在太多,他们分了一半给向青,得到一篮新鲜蔬菜作为回礼。
桑树上没有小虫,但掉落的成熟桑葚很容易破裂。
虽然帽子能遮挡部分,但耐不住谈令总会无意识地用手碰脸,把深色的汁水蹭的到处都是,看上去比荆雾肩膀上的手印狼狈多了。
还浑身都是甜腻腻的果香。
怪不得荆雾从把他抱下树开始就一直笑,向青和尚嵘也总往他脸上瞟。
谈令对着镜子愤愤洗脸,稍微分了神,忘记掌心的颜色最重,于是脸上的点变成了一大片。
在浴室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他才把全身上下的美味果汁都洗干净。
洗完澡后,谈令看着日历给周重发消息,问他两天后的航班信息。
周重颇为遗憾地说要过半个月再去,刘叔的小摊生意太好,推迟了歇业时间,走不开。
谈令抱怨两声,还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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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荆雾已经换掉了充满艺术感的衣服,正站在厨房里洗桑葚。水流哗啦啦响着,他一颗颗洗得很细致。
放在旁边置物架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瞥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荆雾手机里的电话卡是谈令的,谈令之前就跟他说过,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多,就算来了电话也不用接,于是他很听话的不管。
电话自动挂断,荆雾把洗好的那部分先捞出沥干水分,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他擦干手刚要挂断,手指却在中途稍稍移了位置,点到接通。
手机举到耳边,他关了水,等对方先开口。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荆雾眉梢微挑,嘴角扯出笑意,声音里是淡淡的嘲弄:“何颂?听说过。不过谈令是我男朋友,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刚抵达餐厅的谈令闻言一怔。
男朋友?是应付这通电话的新剧本吗?
想迈进厨房的脚嗖地收了回去,他贴墙躲好,开始偷听。
电话那头的医生也愣住了。
何颂目前在精神病院,每天吃药接受治疗,好好配合了大半个月,就为了证明自己的安全性。
他自己的手机入院前就坏了,想向外联系只能用医院的公用电话,但何颂直觉打过去的话谈令不会接,只能编造一些借口接医生的手机。
医生听了段真假存疑的爱情故事,观察他的状态还算稳定,答应了,按何颂的请求,给他口中的男友打了过去。
但表明意图后,电话另一端的人也自称是谈令的男友。
这就不好办了。
医生噎住,真假男友的事他可分辨不了。
手机开着免提,何颂听到了那头的陌生男声。
不是谈令,也不是他那个□□狂保镖好友,可这个人却能接电话。
何颂双眼猩红,神经质地嗬嗬两声,弓着身子用狰狞的脸贴近手机,声音里透着股癫狂:“你是谁?”
荆雾选了个造型漂亮的浅盘,将桑葚按大小和颜色排列整齐,像是真的在疑问:“耳朵有问题?”
他哼笑,慢条斯理地反问:“我怎么不知道我男朋友和你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