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葵抬手——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在小豆丁面前晃了晃：“你能看到我啦？哦，忘了你听不到了。唉。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得懂唇语……”

对面的幼年神子眸光颤了一下。“我听到了。”

北野葵一愣，喜出望外。“真的？太好了，那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年幼神子收回手后退一步，将距离重新控制在合适的距离，至少不再是手掌陷入她脑袋这样的惊悚模样：“什么问题。”

她想了想道：“请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及今年是哪一年。”

“你的问题真奇怪。”幼猫看向她，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生出一点好奇，“你是地缚灵吗，还是刚诞生的咒灵？但结界内应该不会滋生咒灵才对。”

“谁知道呢，或许我只是孤魂野鬼，天一亮就会魂飞魄散也说不定？”北野葵笑道。

听到这话，年幼的神子没忍住眼睫动了动，看向面前的身形。

能看出对方是长相不错的女性，但因为时隐时现的轮廓，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诡异。然而不知怎么他并不想移开目光。

……也不希望她消失。

对着这双一瞬不瞬看着他的黑眸，他缓缓答道：“今年是1996年。我的名字，是五条悟。”

北野葵的目光凝固了。

1996年，六岁的五条悟。

所以她不是穿越到了未来，而是回到了过去。

还好，不算太糟的答案。北野葵松了口气，笑起来。

六岁的豆丁悟捕捉到她的神情转变，顿时道：“你认识我，听过我的名字。你和他一样，也是来杀我的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北野葵看到竹林边倒地的倒霉蛋。

说着这样的话，豆丁悟的表情语气却好像平静的过分。她心脏仿佛被戳了一下，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手掌从他头发里穿过去了……被北野葵无视，仗着他的无下限对她不起作用，双手在小豆丁头顶比了对猫耳朵。

猫耳朵动了动，半透明的女孩笑眯眯道：“当然不是。我连碰到碰不到你诶，和那边那个看不到我的家伙当然也不是一伙的啦。”

六眼视角下，头顶的耳朵和她这个人一样存在感强的过分。五条悟没忍住拍开她的手。

本以为他的手会穿过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两只“耳朵”像烟尘一样被他挥开了。

年幼神子一惊，几乎瞬间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孩。看到她手腕以下的轮廓消失后，蓝眸中瞳孔紧缩：“你，你怎么样？”

会死吗，还是消失？明明他连力气都没用多少，怎么会……

年幼的神子第一次品尝到名为后悔的情绪。

或许他不该靠近她。

他应该假装没发现她，这样她或许能“活”得久一点。听说有的妖怪被人类碰到就会失去妖力，甚至消失。她也是这样的妖怪吗？

六岁的神子想起书房看过的妖怪志，决定回去就把所有书都背下来。

但即使他全部背下来，那也是以后的事，而现在，他竟然想不到一种办法，能留下面前这只小妖怪。

他唇角紧抿，下一秒竟毫无预兆地转身跑掉，把正观察自己手臂的北野葵吓了一跳。

可能她“阿飘”的形象吓到小豆丁了，想到这，北野葵就没喊住他，只是看着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她低头看向手臂，双手像打碎的沙堡一样缓慢复原，预计等个几分钟就恢复了。

没想到豆丁悟不仅能碰到她，还能影响到她“阿飘”的身体。要是刚见面时他给了自己一发[苍]，会不会彻底消失？虽然不明白豆丁悟为什么停手，不过真是太好了。

莫名回到了过去，她还没好好探索这个新世界呢。能看到六岁的悟诶。

这个时间，“她”也才六岁，还在神社像野猴子一样漫山遍野疯跑呢。真想回去再看看老爹啊，可惜太远了，以“阿飘”的身体，天亮之前肯定是飘不过去的。

因此她也不白费力气尝试，转而开始在五条家闲逛。

五条家的模样和十年后差不多，连院落里的花草树木都没多大区别，只是和十年前相比，穿梭在五条家宅邸里的下人更谨言慎行，走路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一个个苍白忧郁的幽灵。

不知道穿过多少面墙，飘过多少个院落，北野葵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穿墙而过的时候，迎面而来就是一个花瓶。花瓶穿过她的胸口，“砰”的一声砸到墙上，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她抬头看去，扔花瓶的是一位大和抚子模样的标致美人，留着及腰的黑长发，脸色苍白，手心紧紧攥住一把梳子，梳齿深深没入手心。神情隐约有些压抑的疯狂。“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在哪，有没有穿我做的羽织，他说他喜欢檀紫色……告诉我！”

一旁跪倒的女仆仿佛已经司空见惯，语气平静道：“代理家主事务繁忙，等得空回来看您的。”

标致美人的回答是狠狠掷出手里的梳子，梳子砸在女仆背上后掉在地上。

女仆一动不动，然而美人失去梳子后好像失去了安定剂一样，表情时而惶恐时而愤怒：“给我！”

女仆捡起梳子双手递上。

重新拿回梳子后，昭和美人安静了片刻，开始抱着梳子喃喃。北野葵隐约听到是几句表达思慕之情的和歌。见此，女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北野葵绕着昭和美人飘了几圈，确定她看不到自己，也无法触碰。距离拉近后，她看到了桌上散落的花笺，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写着诗歌，落款是“慎介”二字。

北野葵目光一凝。

五条慎介？难道眼前这位昭和美人是……

这时，身后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背后是豆丁悟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原来你跑到了这里。”

抱着梳子喃喃的美人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

北野葵飘过去，借着灯光看到他脸有些红，还出了点汗。“你发烧了？晚上天凉，要多穿衣服才行啊。”小孩子容易感冒。

豆丁悟朝她伸出手：“不是发烧。过来，跟我回去。”

北野葵被他说一不二的语气逗笑，故意逗他道：“我想去哪就去哪。为什么要听你的。”

豆丁悟像是第一次被人反驳似的，蓝眼睛微微瞪大，有些恼怒地瞪着她。

本来很有气势的目光，然而在一米二的身高下像是伸爪子的猫咪，不吓人反而有些可爱。

于是她没忍住揉了把他银白色的小脑袋。

年幼的神子在这一记摸头下认识到了两人的身高差距，暗暗决定以后多吃两碗饭。

北野葵发现豆丁悟扭头不看她，正琢磨怎么把人哄回来，这时一直沉默的昭和美人突然开口：“你来干什么。”

北野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对豆丁悟说。

因为只有豆丁悟看得到北野葵，所以在这位疑似五条悟母亲的美人眼里，悟一直在对她说话。

但这样的谈话对这对母子来说都不算很愉快。

五条悟看了眼她手里攥着的梳子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前一秒还安安静静的昭和美人，听到这句话突然发疯似的扑过来，双手抓着豆丁悟的衣领歇斯底里道：“那你在对谁说话？！是谁？！为什么你们眼里都没有我！”

被攥住的衣领勒红了五条悟的脖子，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听之任之，连无下限都没开。

北野葵见不得这样，下意识冲上前想要掰开昭和美人的手，然而虚幻的身体却从中穿了过去。

北野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个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昭和美人终于松开手抱住了儿子，一边流泪一边道歉。

年幼的神子一声不吭，等她平静了一点后开口道：“可以为了我好好吃药，试着好起来吗？”

原本泣不成声的女人突然沉默下来，无神的双眼盯着手里的木梳。

见此，幼年神子不再说话，漠然离开了色调暗沉的房间。

关门的瞬间，门内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好”。

幼年神子一顿，而后平静地继续手里的动作。

回去的路上，北野葵没了说话的心情。但看到小悟脖子上的伤痕，她又忍不住愧疚道：“对不起啊，我不该乱跑的。”

只有六岁的悟小小一只，抬头看她时眼睛被月光照得有些亮。“话是我说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北野葵坐在房檐上，两腿一晃一晃的，“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挺乖的。”完全不像长大了那么难搞。

“什么意思？”年幼的猫咪紧紧盯着她：“你见过以后的我？”

北野葵试图糊弄过去，但对方揪着“你小时候”四个字，笃定她在说谎。

被不停追问的北野葵一阵头痛。她错了，小的这个也不怎么好搞。

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她剩下的时间不多，没必要给小孩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管小悟怎么问，北野葵都打定主意死不开口。

她想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离开，但跑了好久，身后却始终缀着个小尾巴。

最后她无奈了，站在房顶上问小尾巴：“你到底想干嘛？”

“说清楚。你的名字，为什么认识我，还有……和我是什么关系。”

北野葵揉了揉头发，选择投降——实在是跑不动了。

看着小悟执着的眼睛，北野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名字不能告诉你，认识你是因为之前听说过你，关系的话……当然是没什么关系。”

然而对面年幼的神子看了看她，冷不丁道：“你在骗我。”

北野葵：“……”

“你是不是……”蓝眼猫咪垂眸，很快又重新看向她：“是不是很快就要消失了？”

北野葵这下是真的不敢说话了……五条悟才六岁，六岁啊！就这么水灵灵地看穿她了吗？！

“什么消失，小屁孩会不会说话啊，我只是呆腻了想去转转而已。”

没想到蓝眼小猫点了点头，认真道：“好，那我和你一起。”

北野葵无语片刻道：“别开玩笑，家里人会担心的。”

年幼神子跳上房顶，学着她的动作坐下，两条腿垂在房檐外边，拢着袖子端坐的模样像个年画娃娃。

北野葵遗憾不能上手掐一把，就听豆丁悟继续道：“不会的。他们担心的不是我，是这双眼睛的归属。”

“那真是很辛苦呢。”北野葵轻声道。“这么好看的眼睛，会被人惦记也是难免的吧。”

五条悟哑口无言。想说不是因为好看，但又总觉得怪怪的。被她这么一打岔，一时间情绪都不连贯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你是妖怪吗，那种被人发现就会失去妖力的妖怪？”

“大概不是。”

“那是什么？”

“曾经是人。”

“人怎么可能……”年幼神子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闷闷道：“是死后变成了鬼吗？”

北野葵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从小就说话不客气。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可能吧，我记不起来了。”

五条悟想到古书里有关鬼魂的记录，浅色的唇瓣紧抿。

人死之后如有执念就会变成鬼在阳间逗留，只能在夜晚出现，照到太阳就会消散，是比四级咒灵还要弱的存在。

面前的人是谁也看不到的鬼魂，唯独他能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触碰到她残留的灵魂。她的执念……会是自己吗？

她又是为什么会在此停留？

她知道的五条悟，究竟是他自己，还是另一个长大后的他？

无数疑问在年幼的神子心里盘旋，但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北野葵看着即将升起的日光，对五条悟道：“快点长大吧。等你16岁时，记得去北野一趟。”

16岁的她会在那里等他。

“我会去的。”蓝眼猫咪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抬起，“作为答应你的回报，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北野葵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是一黑。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幼年神子的声音：“留在这，不要死。”

北野葵想说她都成鬼魂了还死什么，然而身体被收进某样容器的奇怪感觉让她彻底闭嘴。

她果然还是讨厌五条悟。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