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课快两三分钟了,曼宁班已经走得所剩无几,还没走的也正忙着穿外套、系鞋带、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一听到弗拉泽这话,他们同时停下动作,看向了门口。
教室内外,气氛一瞬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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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的舌尖用力顶了顶后槽牙,脸色铁青。
骂他可以,他最近一心专注于维护良好的优等生形象,当绅士乃第一要务,乖得很,毛不梳都是顺的。别说主动惹是生非了,架打到脸上也照样一笑置之,“小鸡崽”什么的根本不算个事。
但在他面前嘲讽曼宁……
那绳子就拴不住了。
裴兰顿逼近一步,冷冷道:“Omega怎么了?曼宁执教这些年,哪一届的跨班格斗比赛,不是曼宁班按着你们这帮废物暴打?”
这是大草坪上初见曼宁的那天,情报贩子芬奇随口一提的信息。
裴兰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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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瞧瞧。”
弗拉泽和他的左右护法交换了一下眼神,笑容里满是奚落:“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位骑士,一位忠心耿耿、无所畏惧、甘愿为了公主的名誉献出一切的骑士——这么激动,何必呢?魂不会真被他勾走了吧?”
“军校里Omega难找,给点理解嘛!人家又不像你,走哪儿都有小美人左拥右抱。”
左护法亚伦轻轻一肘尖怼在弗拉泽腰上,身体偏过去,摆出悄声劝说的样子,实际上,嗓门亮得走廊里都听得见。
弗拉泽抱臂笑道:“该不会……你们家曼宁教官就是靠扮演公主,鼓舞士气,才让你们像打了鸡血一样为他奋战,赢下比赛的吧?”
“那我们哈斯汀上尉确实比不了。”
右护法盖米跟他一唱一和:“上尉这人呢,五大三粗的,糙汉退伍兵一个,胡子又老是不修,还大龄未婚,一点魅力都没有,哪天要我们为他而战……”
“我第一个溜。”
“我比你快。”
“我装死。”
等候在走廊里的其他学生纷纷接过了话茬,集体笑成一片。
哈斯汀。
对,正是这个姓氏,裴兰顿想起来了,同时浮现在脑海中的还有一张粗犷、精悍、成熟的Alpha面孔。
弗拉泽已然乐不可支:“这么看来,我们的前辈之所以赢不了,都是因为缺乏信念的关系——为公主而战的信念。改天让哈斯汀上尉把胡子剃干净,再喷点儿Omega信息素,就该换我们按着你们打了。”
“噗哧!”
周围响起了几声憋不住的偷笑。
低闷,却极其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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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的怒火顷刻就窜上了天花板:“信念这么有用,你怎么不干脆滚去读神学院?”
“以后战壕里蹲个牧师。”切菲妮上前一步。
“随时随地帮你们的子弹开光。”格里夫紧随其后。
弗拉泽:“……”
亚伦:“……”
盖米:“……”
哈斯汀上尉荣誉代表团被冷笑话堵住了炮膛,不幸哑火,谁也张不开嘴了。
切菲妮和格里夫原本在一旁和平观战,眼见冲突愈演愈烈,大有哈斯汀班言语群殴裴兰顿一人的势头,便双双靠拢支援,一左一右,分立两侧,默契地和裴兰顿站成了一枚箭头。
三对三。
两枚箭头完全对称,直指对方。
芬奇见状,迅速侧跨一步,给己方加了一截锦上添花的小尾巴。
切菲妮杀气凌厉,格里夫以重吨位震场,裴兰顿爆发的攻击信息素堪比一捆刚刚炸了膛的双基火药,不见烟尘,空气中却荡开了灼热的冲击波!
这是最粗暴的Alpha式恫吓。
弗拉泽低估了裴兰顿的实力,被逼退半步,撞上了后方的左右护法。三人面面相觑,神情慌张,都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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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不够,柴来凑。
哈斯汀班正在入场阶段,占了天时地利。同伴们陆续抵达教室,三三两两守在门边,很快就扳平了双方的信息素气场。
弗拉泽的挑衅之火刚哑下去,又给一股妖风吹旺了。
他狠狠瞪着裴兰顿,尽力挤出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容来,以示自己并不懦弱:“以前赢得再多,那也是以前的事,拿学长的战绩往自己脸上贴金,不合适吧?”拳头虚握,故作凶狠地挥了挥,“明年的跨班格斗赛,信不信我干得你屁滚尿流?”
“不用等明年,今天就可以干。”裴兰顿直截了当。
弗拉泽的这段话显然在偷换概念,逻辑漏洞一抓一个准——但是不重要。
裴兰顿不计较。
他现在拳头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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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两三下解开了作战服袖扣,将袖子往上一捋,左手抓右臂,小幅活动了一番筋骨,五指充分撑开,再缓缓收握成拳。指关节棱角分明,凹凸如锯齿,还带着粗硬的茧子。手背鼓起一根根淡青血管,虬曲着,向小麦色的上臂延伸。
这一铁拳抡下去,保管血溅当场。
“来么,哈斯汀班的小鸡崽们?检验一下两方的阶段性教学成果?”
裴兰顿的眼眸漆黑冰冷,映着些许碎光,没有一分暖意:“我提醒你,我这节课刚被曼宁削过。连我都撂不倒的话,以后就闭上你的嘴,少对我的教官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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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泽进退两难,尴尬地定在了原地。
他赢不了。
Alpha的身体素质和信息素烈度之间紧密正相关,双方差距过于悬殊时,鼻子一闻,扎啤对阵威士忌,打架这一步甚至可以跳过,直接场外认输。以裴兰顿的信息素,不是侥幸抽中了基因上上签,就是出身于某个名门望族,由百里挑一的Omega祖先们一代代用储精池遴选出来的。
他拿什么接招?
可当着半个班的面,他更拉不下脸拒绝。
这时候退缩,哪怕借口编得天花乱坠,旁人也能一眼看穿他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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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呀,打架多没意思,搞得大家鼻青脸肿的,到时候还要一起挨罚。”
亚伦见自家兄弟被架上了火堆,没人捞就该焦了,一转眼珠,赶忙上前解围。
他揽过弗拉泽的肩,满面堆笑:“别误会,我们几个也没想挑事,只是对曼宁教官的资质存在那么一点合理怀疑罢了。众所周知,哈斯汀上尉是前线退役军官,南部第五战区,十年作战经验,阅历丰富,敢问贵班教官有几年军龄?或者,我换个更直白的问法……”
亚伦一抬下巴,目光轻蔑:“他去过前线吗?”
裴兰顿被问得一怔。
他不知道。
曼宁的过去,于他而言是一片纯然的空白。
圣希维尔的军事课教官大多都有长期服役经历,驻扎边境十几年的亦不在少数。他们中的一部分相当乐于谈及军旅生涯,另一部分则不然。但老兵授课时,总免不了拿自己的实战经验举例,课上久了,这些掉落的碎片足以拼出一份大致的战场履历。
唯独曼宁是个例外。
曼宁的课一向极其纯净——不是指过于理论和悬浮,而是指,他完全剥除了个人色彩,从不以自身经验来证明某种攻击或防御策略的对错,就像一张战术分析课的军事地图,明明巨细靡遗,一看就是某处的卫星俯拍实景,却刻意隐去了地名,以ABCD代替。
影响教学效果吗?
不影响,仅仅是欠缺了一些落地的真切感。
这背后有两种可能:
第一,曼宁没有实战经历;
第二,曼宁想隐匿自己的实战经历。
理性告诉裴兰顿,真相是前者,因为曼宁太年轻,再扣除四年教龄,连服役时间都挤不出来。而直觉告诉裴兰顿,真相是后者。只是,缺乏证据支撑的直觉毫无意义,一旦对方追问细节,裴兰顿必然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因而,他保持了沉默。
“原来你连这都不知道?”
亚伦瞪圆了眼睛,无比浮夸地作惊讶状:“还以为你急着站出来维护他,对他的了解起码能比我们多呢。”
“……”
裴兰顿依旧沉默着。
弗拉泽见己方扳回一局,耷拉的肩膀重新支棱了起来,傲慢一笑:“你不清楚的话,我来告诉你也行:你们家曼宁教官一天前线也没上过,毕业直接无缝留校,是圣希维尔温室栽培出来的一朵柔、弱、小、娇、花。”
“连军衔都没有喔。”盖米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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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身形一分未动,拳头却捏得更紧了。
他该要感到羞耻的。
或者窘迫。
对方说这些,不就是为了刺激他产生类似的情绪,以曼宁为耻么?可他只感受到了一种辨不清缘由的心痛,比浸过辣椒水的刀锋一次次划破指根还要痛。
见他不说话,弗拉泽越发肆无忌惮了:“这么看来,待在曼宁班其实挺爽的,不耗脑子,也不耗体力,陪着教官一块儿混,简单模式中的简单模式。”
“学不到东西也无所谓。”亚伦笑道,“军校嘛,课走哪儿都能上,美人教官可不是走哪儿都能遇上的。”
“像我们,就只能去小黄片里找了。”盖米一脸遗憾。
“军装制服play,冷门标签,还不太好找呢。”
三人勾肩搭背,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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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面色沉郁,牙关咬得下颌发抖,指甲嵌入掌心,刻出了一道道深而短的红痕。
他不想再对峙下去了。
他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是先退缩的那一方,可现在,他被一种强烈又不详的预感笼罩了:门口聚集的军校生越来越多,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里面既有哈斯汀班的学生,也有单纯路过,被争执声引来的陌生人。
关于曼宁的话题随时可能失控,当着众人的面,朝某个更肮脏、更不堪、他绝对不希望看到的方向陷落。
到此为止吧。
想办法踩一脚刹车,让纷争休止在失控前一刻。他不该带着曼宁,乃至整个曼宁班,一起卷入无意义的口舌旋涡。
但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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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泽觉察到了裴兰顿的退缩之意,一心要乘胜追击。三人彼此对望,眼神越来越赤裸下作,终于在几句戏谑中剥掉了最后一点体面。
亚伦:“要我说,没法上前线,其实也不能算他的错。”
盖米点头:“毕竟他是个Omega。”
弗拉泽托腮作思考状:“Omega去前线能起到的作用,我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
“该不会是……”亚伦故作惊讶。
“该不会是……”盖米也故作惊讶。
弗拉泽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当然是用他美妙的肉·体帮Alpha们放松身心,舒缓压力,消解疲劳,简称——”
他看向左边。
“慰军。”亚伦完美配合。
“或者更传统一些,我们还可以俗称为——”
他又看向右边。
“军妓。”
盖米发音响亮,吐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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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词的瞬间,裴兰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刚才就不能再忍一忍,非要多这一句嘴,开启骂战,让围观的陌生人都听见他们对曼宁的羞辱?
为什么他永远在犯错,永远不长记性?!
后颈一片滚烫,Alpha攻击信息素如沸水般喧闹起来,迫不及待地要灼伤一切。裴兰顿不再压抑攻击欲,任由它张牙舞爪,扑向教室每一个角落。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必须付出代价,每个人——包括他自己。今天,要么他,要么对面三个,总有一方要横着从教室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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