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曼宁指了指裴兰顿的手,“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
裴兰顿从裤兜里扯出那张用过的湿巾,往指根处一抹,“血痕”消去,虎口干干净净。他胆子比天大,抬头看向曼宁,笑容绚烂,自鸣得意,居然还有几分讨夸的企图。
曼宁:“……”
所以刚才,裴兰顿将手藏到背后,不为别的,就只为借刀刃上的红泥偷偷抹一道“伤口”。
这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然而见微知著,这一套袭击策略虽然歪门邪道,却相当奏效,证明这个Alpha并不是只会无脑乱莽,在战术上其实有着独特的天赋。作为教官,微恼之余,曼宁也感到了些许欣慰。
算了。
这都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托付给哈斯汀上尉之后,裴兰顿的脾性也好,天赋也好,就要交由他人来打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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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不错。”曼宁如他所愿,送了一句简短的夸奖,伸手一拍他的后背,“归队吧。”
“是!”
裴兰顿眉飞色舞,荡开了一丝得意。
他一归队,狐朋狗友们纷纷送来了慰问,手掌雨点般噼里啪啦落在肩头,庆贺他终于从曼宁的魔爪下逃出生天,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灵魂正在内心深处欢腾地后空翻。
除了文森特。
格斗课助教的目光酸妒且阴森。
双方视线一碰上,裴兰顿立刻扬起唇角,摆了个“你能奈我何”的炫耀笑容,一等一的欠揍,文森特则以口型回敬了一句脏话。
非常脏的那种。
两个Alpha之间火药味十足的互动落入了曼宁眼底,仿佛两个光腚小屁孩在来回丢屎,幼稚得不忍直视。曼宁握刀的手腕青筋一显,只想拎出去一人剜一刀。
片刻,青筋才淡淡隐去了。
曼宁安之若素,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讲他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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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在各个层面上都是策略的对抗,宏观层面是,微观层面也是。近身格斗的战场往往很小,一栋楼、一间房、一条走廊,乃至一场狭窄的楼梯遭遇战,但你们需要考量的因素,并不会随着战场面积等比减少。”
他沿着队伍往前走,步伐沉稳。
经过裴兰顿时,手一抬,刀尖在闪亮的金属名牌上轻轻一敲。
“你从不欠缺勇气,这很好。勇气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一项素质,非常珍贵,可是,不要高估它的收益,更不要低估它的代价——人体是很脆弱的,最强悍的战士,也有着和婴儿相同的解剖结构。在一片打磨锋利的碳钢面前,你们引以为傲的肌肉,并不比砧板上鲜嫩多汁的鸡排坚固多少,只需要一枚藏进掌心的小刀片……”
他举起匕首,向所有人展示那道致命的红线。
“……就足以抹平悬殊的战力差距。记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永远不要尝试从一个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敌人手中夺刀。”
“是!”
全班整齐划一地应答。
“但我并不是指,刀械防御就没有实战价值。相反,如你们所见,它刚刚救了我的命。”
曼宁绕过队尾,来到了教室右侧的教具区,那里有一排嵌入墙壁的大型橱柜。他在某扇柜门前停下,握住了把手:“只不过,教学应当循序渐进。在成为一位优秀的匕首防御家之前,你们必须先成为一位优秀的匕首刺客。”
唰——!!
一面巨幅刀柜应声滑出!
它很窄,仅有一掌厚,却又宽又高,约莫三米见方,上下合计七层刀架,整整齐齐摆满了各色匕首,少说也有数百把:单刃、双刃、橡胶、塑料、金属、银、黑、红、橙……分门别类,井然有序,每一层都不尽相同。
曼宁拍了拍居中的第三层,示意大家轮流来取。
不多时,每人手中都拿到了一把塑料匕首,刃缘柔和,类似奶油刮刀的质感。
“从这节课开始,我将教你们如何用匕首杀人。我们先练习最基础的握刀姿势和直刺攻击,如果时间允许,就再学一些四向横劈——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曼宁温和一笑,训练匕首在指间流转了几圈,复又握紧,寻回了少许手感。
“现在,我们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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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五十分,曼宁踏着铃声离开了格斗教室。
来去随风。
裴兰顿留意到,曼宁对时间的把控一向精准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格斗教室没有壁钟,曼宁也从不戴腕表,但诡异的是,每次列队结训,只要他说完“解散”,下课铃必定会紧跟着响起来,一秒不早退,一秒不拖堂。
然后,曼宁就踩着这一串铃声走向门口。铃敲完了,人也恰好消失在门边,从未失误过一次。
简直是强迫症患者的至高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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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课,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巧合,没怎么往心里去;
第二堂课,逐渐有人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开始私下议论;
第三堂课,曼宁走后,他们迅速把格斗教室翻了个遍,从天花板侦查到地板,愣是没找出一件带有计时功能的玩意儿;
第四堂课,圣希维尔钟塔成为了新的怀疑对象,但经过多角度测试,最终验证,位于一楼的格斗教室在层层建筑物包围之下,是绝无可能看到钟塔的;
第五堂课,军校生们揪住了漏网之鱼——他们自己的手表。于是团结一致,集体卸表;
第六堂课,他们陷入了迷惘;
第七堂课,新的解题思路始终没有出现。他们只好放弃追根究底,接受了这个未解之谜;
……
时至今日,哪怕是之前没有强迫症的,也已经被曼宁驯出了强迫症。比方今天下课前,曼宁还在训话,芬奇就开始频频偷瞄手表,随着跳动的秒针默默倒数:“三、二、一。”
曼宁:“解散。”
铃——!!
芬奇收回视线,愉悦且满足地长舒一口气,成功恶心到了一旁的格里夫。
曼宁走后,格里夫皱眉道:“会不会变态了点?”
“是有点,不过真的很难忍住。”切菲妮抖了抖手腕,神情舒爽,显然也患上了掐秒强迫症,而且症状不轻。
格里夫悻悻勾住了裴兰顿的肩膀:“只剩我俩是正常人了。”
“……嗯。”
裴兰顿随口给了点反应,几乎是无意识的。他根本没在听三人组的谈话,目光还停留在门边,进入了一种人魂分离的失神状态,仿佛刚刚享用完一顿饕餮大餐,餍足,幸福,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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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这五十分钟,曼宁给予他的互动,比他最贪婪的想象还要慷慨。
除了做一回临时助教,之后的短刀练习,裴兰顿也如约留在了曼宁组。文森特不知内情,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组内慢刀子割肉的报复计划当场搁置,惊愕又不好发作,一张脸黑得五彩斑斓。
练习时,曼宁公事公办,一直在耐心纠正裴兰顿的姿势,并没有因为那一场莽撞的告白就刻意避嫌。一节课下来,连裴兰顿自己都快记不清和曼宁有过多少肢体接触了。
多得令他惴惴不安。
太奢侈了。
宛如一次性透支了今后的全部额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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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犹未尽地摩挲了一下指尖,那里仍然记着一种感觉:曼宁发动袭击时,桡骨一动,肌肉由松弛转为紧实,以极小的幅度撑开了他的指腹。
那是攻击性。
裴兰顿喜欢曼宁的沉静,更喜欢曼宁的攻击性。
他所倾慕的,原本并不可捉摸,今天却被切实握进了手中,化作一种直观而丰沛的触感,和梦境天差地别——梦里的曼宁是柔软的,糅合了太多他对Omega的刻板印象,而真实的曼宁,骨节与肌肉竟然意外地坚韧,是经受了长年军事训练,在千锤百炼之下,才能锻造出的极高骨密度。
每一次触碰,幻想与现实的偏差都会被修正一点点。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一旦尝过,裴兰顿就忍不住想要修正更多。
譬如,曼宁的情欲。
当他的教官在现实中春潮翻涌,渴求被Alpha抚慰深处,辗转着淌了一床的热汗,那会是什么模样?裴兰顿想象不出,可他知道,一定和梦境不同,也一定比梦境更加撩人。不同于俗劣而寡淡的替代幻觉,真实的雪松香会浓得凝成一滴水,落进他嘴里,清甜甘爽,能解世间一切干渴。
裴兰顿唇焦舌燥,不由偷偷嗅了嗅自己的手指。
然后,他一下愣住了。
没有。
一丝雪松香都没有。
就在两分钟前,曼宁还握过他的手,掌心、手背、指隙……每一处皮肤都沾着曼宁的汗水。哪怕是无感蒸发的薄汗,也一样携带大量的Omega信息素,只要他自己不没事找事,立刻去跑个马拉松什么的,曼宁的气味会在他手上留很久。
可偏偏就是没有。
裴兰顿不信邪,像只急躁的大型犬科动物,又低头猛嗅了两下,还是什么也没闻到。
等等。
他站那儿彷徨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不光现在,刚才的整节格斗课,他从头到尾就没捕捉到一丁点雪松香——而他自己甚至不曾意识到这一点。
裴兰顿的脸色陡然白了一阶。
上周,曼宁的信息素还浓得能让他按秒起生理反应,今天,却淡到了毫无存在感的地步。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之间的信息素感知已经够薄弱的了,就只剩一条岌岌可危的单行线。难道说,连这仅存的一点连接也消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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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跟在Omega屁股后头的小鸡崽们。”
一声讥笑打断了裴兰顿的沉思。
它轻佻,刺耳,不怀好意,高压静电似的“噼啪”一声,让裴兰顿的汗毛直接炸了一大片。
他循声看去,只见三个Alpha军校生并排从门口走了进来,个个体格敦实,肌肉发达,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上下,剃着标准的板寸或毛寸,神态很是不羁。中间那个格外壮硕一些,斜着肩,笑容轻浮,跟发蜡抹脸上了一样油腻,明显不是什么善茬。
裴兰顿飞快扫了一眼他们胸前的名牌。
盖米、弗拉泽、亚伦。
勉强都可以算作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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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教室周一下午不止一节格斗课。
曼宁的课上完,十五分钟后还有另一节,授课教官是个资历颇深的Alpha。裴兰顿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记得隐约听人提起过,那位教官和曼宁的关系并不融洽。
这三个人都是下一节课的学生,偶尔前一拨人走得晚,后一拨人来得早,走廊上擦肩而过,也曾打过几次照面。对方总喜欢莫名其妙地冲他们做一堆小表情,挤眉弄眼的,要么撇一撇嘴角,要么轻轻“啧”一声,令人生厌。
裴兰顿又不傻,当然明白这背后的潜台词——他们看不起曼宁。
也连带看不起整个曼宁班。
但裴兰顿从不理会。
一来,他自己也曾是这种人,或者说,全班都曾是这种人。再扩大一圈打击范围,圣希维尔全校都是这种人。只不过运气抽中了一部分傲慢的Alpha,送来曼宁班,被集体打服了而已。
裴兰顿清楚Alpha骨子里的成见有多么根深蒂固,何况对Omega的蔑视属于群体性成见,不靠暴力削一顿,是绝对除不干净的,但曼宁总不可能一个一个排队削。换做他自己当初被分去了两位Alpha教官的班上,他现在对曼宁的态度,未必就比这三位友善多少。
二来,对方烦人归烦人,毕竟没有宣之于口,公开释放恶意。
以曼宁的孤狼性格,他绝不希望、也不需要学生擅作主张,搞“英雄救美”那一套,越界替他主持正义——哪怕是出于善意。所以,裴兰顿一直对此隐忍不发。
但今天,他们当众开了口。
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裴兰顿转过身,端端正正地直面他们,视线紧盯三人中央的弗拉泽,双眼危险地一眯。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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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泽明显怔了怔。
他不过是习惯性嘴贱,随口一嘲,以为裴兰顿会和往常一样熟视无睹,没想到今天这球竟然被一板子截住了。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