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病身亡……
被他推入冰冷井水中身亡后,国公府就是拿这种理由搪塞宫中,跟父皇交代的吗?
萧玉容低声笑了笑,缓缓起身,一步步挪至宋渊跟前。
烛火随着她的身影晃了晃。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低垂的睫毛正在微微颤抖。
萧玉容拔下一根发簪塞入他手中,抓着他的手,用发簪直指心门:“我就站在你面前,要杀要剐,动手。”
她在赌,也在试探。
“杀了我,一劳永逸,既不会被外人发现秘密,又能如愿让元氏上位,若你宋渊是个做大事之人,合该心狠!
“可你也别小看我,我敢向你坦白,就已做好了准备……我身死,宫中会立刻得知宋家密谋!”
宋渊猛然抬眼,一双眸子在黑夜中发亮。
他握着发簪的手上移,移至她皙白脖颈处停留。
“臣……怎舍得殿下死?”他目光上抬,缓缓将发簪插回她发间原处,“臣身为驸马,公主之夫,只是想护殿下周全罢了……殿下若安稳待在臣身边,不再生事,这世间自然不会有人能伤殿下半分!”
他直直对上她的双眸,近在咫尺。
萧玉容被这灼热气息烧了一下,忙直起身子。
她故作无谓道:“你我既然把话说开了,我手握你宋家把柄,你又能随时夺我性命,互相牵制之局面亦不是我所愿。”
“……殿下所愿,可说来听听。”宋渊嘴角勾了下,饶有兴致。
“我知军中乃至朝堂,有不少人对当初父皇登位之事背后颇有怨言,且这些年父皇沉溺后宫,耽于政事,民间多艰……我那两位皇兄也不争气,所以你宋家所谋,我不感兴趣。”
她再有兴趣,小命要紧,也不敢和天作对。
“殿下对何事感兴趣?”他问。
“我只想多留些钱,有了钱,日后你们国公府若因此落难,留条后路,不至于一无所有不是?”
宋渊嗤笑:“殿下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到时莫说钱财,就是这府内一草一木都不会给你留下,我看怕是公主到时要一人偷偷潜逃……‘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果真不错。”
被他一下猜中心思,萧玉容惶恐一笑:“若你非要以己度人,我也没办法。”
宋渊收起笑容,沉思片刻。
难怪之前她种种行为有些怪异,原来是看透了其中玄机,欲提前做准备。
他是该杀了她。
然……宋渊叹了口气,道:“明日起,你便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至于你所要收集银钱之事,不用再费心。”
萧玉容皱了眉头:“这怎么行?我自己的事,还是不假于人手为好……”
若被他如此监视,绑在身边,日后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眼睛,又如何方便行事?
“难道殿下还不明白?”宋渊突然直勾勾盯着她,面色柔和下来,“你我虽是赐婚,却已夫妻一体,我自认为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为夫责无旁贷。”
……
待萧玉容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后,一阵惊悚。
又想起他在这种家中长大,常见父母恩爱,又是正统长子,如此想来亦属正常。
不像自己,父皇嫌弃母后出身,却碍于糟糠之妻不得抛弃,一个接一个纳美人入宫,见惯了夫妻离心离德之态。
有些事她渐渐明了。
宋渊此人,若说曾经对她的好都是假的,全是做戏,也不见得,只是这种种恩爱间,总隔了一层纱似的,从前她看不清楚辨不明白,只因她从未认真去了解他罢了。
宋渊微微蹙眉,面上一阵痛苦浮上来。
“是哪里又不适?”萧玉容忙问。
他猛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殿下这么快忘了?为夫还在病中……”
“来人……”萧玉容想唤下人进来,却被他冰凉指尖轻轻一碰,堵上了嘴。
“今夜我已吩咐所有人避开。”
“无妨,门外还有我的人……”
“臣愿殿下垂怜!”
他虽生病,力气却大的惊人,萧玉容只觉自己手腕一阵疼痛,被他紧紧箍住,不得动弹。
她只得扶起他,把人移至床榻上躺好。
“夜深了,驸马好好歇息,本公主也该回房了。”她无奈看着自己那只被抓牢的胳膊。
宋渊却默不作声,阖上双眼,已然一副睡着样子。
他着实没想到,萧玉容竟存了逃跑的心思,既如此,不如多给他生几个孩子,看她到时如何舍得走……
*
公主夜宿东厢房之事,一大早在府里传开了。
用早饭时,国公夫人蒋氏看了夫君几次,欲言又止。
国公爷见她犹豫,开口问道:“听闻昨日你带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到秦府赴宴?”
“是,是我轻信他人,在秦府闹了笑话。”蒋氏提起此事,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又抱怨道,“还不是怪你,你让我对付公主,我便想着那张夫人是个对付儿媳经验丰富的……”
“荒唐!”国公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板起脸道,“我让你去对付公主了?我是让你多给她找些事做,处理府务,还有铺子里、庄子上那些麻烦事,你怎能把她当寻常人家的儿媳!”
蒋氏也无心再用饭,丢了碗筷道:“是,我是做不来!你几时见我对他人摆过架子?就是你那两个小妾,我也好言相待……何况是公主!”
国公摇头叹息,好不容易止住了火。
可这内宅之事,还是少不了倚仗自己的枕边人。
他好言劝慰夫人,握住她的手道:“公主又如何,你想想,那皇后当年也不过是个农户女儿,你父亲是个秀才,若论出身你哪一点比她差了?”
“哼,那又如何,人家如今不成了皇后了?”蒋氏冷笑。
“我看夫人若做了皇后,倒比如今的皇后更为合适。”国公暗暗提醒她道,“萧氏忌惮我已久,让公主嫁进来,何尝不为给宫里多长一只眼睛、一双耳朵?你听我的,给公主找事做,让她分身乏术……”
蒋氏恍然大悟。
“你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她抽出那只已长了皱纹的手,嗔怨道,“这个你放心,我就对她好些,摆出一副明事理的婆母样子,好心教她打理家中事务,如此一来二去,她必忙的脚不沾地。”
国公满意颔首:“夫人果然一点就通。”
蒋氏沾沾自喜道:“近日濯儿也找我,要我多帮衬些元氏女儿,把她带身边教导。正好我把公主和元氏都带上,她们两人若斗起来,公主更无暇顾及你的那些事了。”
“濯儿?”国公眉头一跳。
宋濯自小常被他带进宫里,该是和萧玉容青梅竹马,岂料他对元九璃……
倒是上心。
他得看好了,别弄出兄弟反目成仇的笑话。
*
萧玉容从宋渊处出来,回房洗漱。
她揉了揉酸痛手腕,宋渊一夜未曾放手,害她躺在他身边几乎一夜未睡安稳。
路过元九璃的屋子,却见四门大开,宋濯正坐在里边,手中抚着一双鞋子,爱不释手。
萧玉容不禁多看了两眼。
“公主殿下这是从哪儿来?”宋濯也看到了她,打趣道,“甚少见你被折磨成这般模样,看来你算是遇上对手了,我大哥才是克你之人!”
萧玉容不欲理他,提醒道:“你还敢来这院子?你忘了上回你兄长如何生气要罚你?”
宋濯翻了个白眼,把鞋子拿到她面前炫耀:“是九璃妹妹一夜未睡,特意赶工,给我做了双新靴子,我自然要亲自过来拿,才显感激之情。”
晨光把天空照亮,也将那双鞋真真切切呈在萧玉容眼前。
一瞬间,她呆住了。
这样式、这颜色,竟同梦中她看到的那双一模一样!
“怎么,你不会做鞋,被九璃妹妹的手艺镇住了?”宋濯故意挑衅道。
萧玉容缓缓伸手想要触碰,却被他拿开。
“所以……这……是你的?”她简直不敢置信,直愣愣盯着那鞋子,不敢去看宋濯。
宋濯把鞋子塞进自己怀里,宝贝道:“你放宽了心,我大哥不要,全是我的……我回去就穿上,以后时常穿着,别想轻易让我换下来!”
萧玉容耳边“嗡——”地一声,他喃喃自语之言,她再也没听清。
是宋濯推她入井!
她脸色一白,趔趄退后两步,恍恍惚惚往正房走去。
“是他,原来是他……”
他是为元九璃?
他对元九璃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的最后那场封后大典,是宋濯亲手将那杯毒酒递给她!
他是要借自己之手杀了兄长,自己登位做皇帝?抑或是为元九璃复仇?
种种猜测冒出心头,惊得她一身冷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躲在背后的那只黄雀,竟是她一直意想不到之人——宋家二公子宋濯。
宋濯一直是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纨绔,萧玉容不知他到底参与了多少宋家谋划之事,只记得后来他越来越少出现,似乎在有意避开兄长,隐匿自己的一切。
真相仿佛已逐渐浮出水面。
萧玉容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显现在眼前。
宋渊弥留之际,看她最后一眼时,目光中并未有责怪或质疑,却透着深深的忧虑。
她发觉她一直以来,好像……错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