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卫崇山的玄铁枪尖抵住康王咽喉时,左肩突然传来剧痛。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铠甲,暗红血迹顺着臂甲蜿蜒而下,竟是华阳公主身侧的禁军副统领放的冷箭。
"侯爷当心!"
裴昭策马撞开第二支暗箭,手中银枪将叛徒挑下宫墙。卫崇山恍若未觉肩上伤势,枪势如雷霆万钧,将康王逼至太庙汉白玉阶前。染血的枪杆扫飞康王佩剑,震得檐角青铜风铃叮当作响。
康王踉跄跌坐在先帝灵位前,蟒袍裂口露出北狄纹样的金丝软甲。卫崇山以枪为杖强撑身躯,任凭肩头毒血浸透战袍:
"丙申年你私造虎符构陷忠良,今日又引狄人破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皇家先祖!"
禁军火把照亮太庙匾额,卫崇山忽觉眼前发黑。玄铁枪重重拄地,在青砖上砸出火星,他竟借这一震之力强行提气,反手撕下染血的战袍下摆。暗红布料裹住弩箭尾端,连皮带肉猛地拔出!
"侯爷!"
华阳公主掷来金疮药,却被劲风掀翻药瓶。卫崇山咬开随身酒囊,烈酒浇在伤口腾起血雾,手中长枪却纹丝不动指着康王:
"这一箭比起幽州血战时的狼毒箭,不过蚊蝇叮咬!"
太庙外忽传来震天喊杀声,裴昭的玄甲军已清剿残匪。康王望着破碎的蟠龙佩,突然惨笑着撞向玄铁枪。卫崇山却撤枪回扫,枪杆重重击碎他膝盖:
"想以死逃过三司会审?且留着性命看你祸乱的江山如何海晏河清!"
朝阳刺破硝烟时,卫崇山终是单膝跪地。华阳公主亲自捧来虎符印信,却见老将军以枪锋蘸血,在太庙砖石上刻下"卫崇山平叛于此",最后一笔未收便昏厥在裴昭臂弯。他染血的战甲下,露出半截褪色的平安符,正是出征前女儿塞进护心镜的。
三日后,京城盐价回落那日,永宁侯府抬出九口染血棺椁。百姓方知,卫家将士皆战死午门。唯独老侯爷的玄铁枪依旧立在府门前,枪头红缨沐雨飘扬,宛如永不熄灭的火把。
暮春暴雨冲刷着永宁侯府门前的血棺时,西跨院忽传来瓷器碎裂声。王氏将卫明德幼时的小铠丢进火盆,鎏金护心镜在烈焰中蜷曲成团,她忽然用染着丹蔻的指甲扒开灰烬,癫笑着捞出焦黑的平安锁:
"明德最爱吃梅花酥,快让厨下备一碟来!"
老仆望着继夫人披头散发在回廊乱窜的模样,忽想起三日前那场混战,卫明德率康王死士攻朱雀门时,被裴昭的盐箭射穿咽喉。
"母亲当年用滚茶泼我生母灵位时,可想过卫家儿郎的血这般烫?"
明棠将染血的盐袋掷在王氏妆台前,袋底掉出半枚翡翠扳指,正是他长兄突袭侯府那夜,从生母坟头扒走的陪葬物。王氏忽然安静下来,对着铜镜把金丝八宝冠歪戴在右鬓,哼起卫明德满月时唱的江南小调。
五更梆子响过,王氏赤脚闯进祠堂。卫崇山尚未愈合的伤臂拦不住这疯妇,眼见她撕碎了卫明德幼年临的《孝经》,又将先帝亲赐的忠烈匾泼满胭脂。
"德儿最厌匾额挡他蹴鞠!"
王氏攀上供桌踢踹牌位,镶珍珠的绣鞋扫落卫家先祖灵牌。忽然瞥见梁间悬着的玄铁枪,竟痴笑着解下罗带要上吊:
"我儿说枪头红缨衬得我肤色白......"
暴雨拍打窗棂时,老侯爷将王氏捆进偏院。侍女次晨送饭时,发现她竟用金簪在墙面刻满"明德"二字,缝隙里填着梅花酥碎渣。西窗忽被北风吹开,卷进的枯叶恰似卫明德周岁抓周时撕破的《卫氏家训》。
三日后,王氏房梁垂下七尺白绫。卫崇山挥刀斩断时,她忽然清醒般凄厉大笑:
"侯爷可知德儿为何投康王?"
染着口脂的指尖突然戳向自己心口:
"他瞧见我簪盒里,藏着康王送的北狄狼牙链!"
清明祭祖那日,王氏逃出偏院。家丁在城郊乱葬岗寻见她时,这疯妇正将卫明德的残破衣袍往白骨上套。暴雨冲垮的新坟里,森森指骨套着那枚从灰烬里抢回的平安锁。
暴雨将官道冲成泥河时,柳姨娘抱着四姑娘明蕙滚下马车。周三太太带着明萱踉跄跟上,绣鞋陷在烂泥里,金线牡丹纹转眼糊作猩红斑块。她们原要趁卫家出殡的乱象逃往通州,却不料康王残党早埋伏在十里亭。
"姨娘快看!"
明蕙突然扯住柳氏袖口。前方破庙残垣下,几个蒙面人正用刀尖挑着卫家女眷的绢帕取乐,正是三日前被掳走的二房姑奶奶的贴身之物。柳姨娘慌忙捂住女儿眼睛,却撞翻了装细软的藤箱,二十锭官银滚进泥水的声音惊动了贼人。
周三太太的翡翠耳坠突然被树枝勾落,贼首踩着耳坠上的东珠狞笑:
这不是永宁侯府三奶奶的物件?"
他刀背拍打明萱娇嫩的脸颊。
"要命就交出卫家藏盐图!"
贼人将明蕙的发簪抵在香案残烛上,鎏金蝶翼遇热竟显出靛蓝纹路,原是康王府特制的密信暗记。柳姨娘突然想起月前撞见王氏往发簪里塞盐粉,冷汗混着雨水浸透中衣。
破庙外忽传来马蹄声,周三太太趁机将明萱塞进残破的功德箱后。明萱透过裂缝,看见母亲被贼人拽着云髻往盐缸里按,粗盐粒嵌进她昨夜才染的凤仙花指甲。柳姨娘突然咬破舌尖,将藏了十年的鹤顶红蜡丸塞进女儿口中:
"咽下去!比落在这些人手里强!"
明蕙尚未及反应,破庙梁柱轰然倒塌。烟尘中闯进的竟是康王府旧部,为首者蟒纹腰带上别着半枚虎符,正是当日在盐仓与卫明德交接的密使。他刀尖挑起周三太太的下巴:
"三奶奶好手段,当年在慈恩寺用功德幡传信的能耐呢?"
暴雨裹着瓦片砸落时,柳姨娘瞥见功德箱后明萱惊恐的泪眼。她突然抓起香炉砸向盐缸,迸溅的盐粒迷了贼人眼,嘶声冲暗处喊:
"萱丫头快跑!往盐田..."
话音未落,淬毒的袖箭已穿透咽喉。周三太太趁乱撞向盐车,二十袋毒盐粉倾泻如雪崩,将破庙化作白茫茫死地。
三日后,卫家马队在盐田寻到明萱。她攥着半块梅花酥,呢喃着:
"蕙姐姐簪子烫手",
浑不知自己发间别着的残破金蝶,正簌簌落下带毒的盐晶。
破庙蛛网沾满盐粒的角落里,明蕙的藕荷色襦裙突然裂帛声响。贼首的蟒纹腰刀挑断金丝牡丹纹束腰时,周三太太撞向盐车的高喊被暴雨吞没。柳姨娘咽喉喷出的血雾溅在女儿额间,像极了及笄礼那日点的朱砂。
"三婶救我!"
明蕙的玉镯在青砖上碎成三截,腕间红痕恰好与那夜王氏掐她的指印重合。她忽然想起生母被抬出柴房时腕间也有这样的淤青,最后一声哭喊被塞入嘴的粗盐粒呛成呜咽。功德箱缝隙漏进的光斑里,明萱看着堂姐的珍珠绣鞋被甩上染血的帷幔,她本能地咬住自己的袖口。
周三太太的翡翠护甲刺进了贼人眼窝,却被削去三根手指。她染血的断指扒着门槛,朝盐田方向嘶吼:
"萱儿闭眼!"
喉咙突然被淬毒的袖箭贯穿。濒死的抽搐中,她竟扯落贼人腰间荷包,将半袋毒盐粉扬进破庙火堆,靛蓝的毒焰里炸开康王死士的惨叫。
明蕙枯草般的身子被抛到香案时,腕间还缠着昨日及笄用的红绳。贼首狞笑着撕开她中衣,却见心口文着永宁侯府暗记的狼头纹,原是三年前避痘时卫崇山亲手刺的辟邪图。清白的血染透半幅《女则》,混着碎盐粒凝成冰棱般的结晶。
暴雨将歇时,家丁从驴车底板揪出奄奄一息的明萱。她手里攥着周三太太的半截翡翠指甲,把盐粒当饴糖往嘴里塞。当明棠用杀过叛军的血手拉她时,明萱突然尖叫着撕扯自己头发:
"盐烫!母狼要吃萱儿!"。
正是那夜贼人用烧红的盐块恐吓时的说辞。
停灵那日,明蕙棺木里铺了七斤金丝盐。梳头娘子为她抿鬓时,突然滚出半颗带血的盐粒。观刑归来的卫崇山沉默着将女儿最爱的梅花酥碾成粉,混着盐粒撒在祠堂门槛,当年阻止柳姨娘扶正时,明蕙曾在此处摔了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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