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地看了看白念棠的脸,目光扫过白念棠脖颈处的红痕,笑着补充道:“白学长,你比照片上更好看。”
“谢谢。”白念棠落了座。
陈沐比白念棠矮上小半个头,身型更为瘦弱,手腕纤细,似乎一折就会断掉。
他脸色白皙,嘴唇淡红,看上去气血不足,一双秋水盈盈的小鹿眼,很能惹人怜惜。
菜上齐了,陈沐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的吃相很文雅,时不时拿纸巾擦擦嘴,和白念棠介绍一下菜品的做法,半个小时过去,白念棠吃完了一块惠灵顿牛排、一份香煎龙虾和海鲜塔,而陈沐盘子里的烤乳鸽还几乎完好无损。
白念棠放下刀叉,陈沐立即道:“你吃饱了么?要不要再点一些?”
白念棠说:“不必了。”
侍者端上一瓶玛歌古堡干红葡萄酒,把吃剩的餐盘撤掉。
陈沐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白念棠想说吃完饭马上喝酒对胃不好,但是看着陈沐享受的模样,他没能说出口。
陈沐推过来一杯酒,白念棠推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开车来的,不能酒驾。”
陈沐说:“那太可惜了。”
但是神情中并没有多少可惜的意思。
他把那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又倒了第二杯。
不一会儿,一瓶红酒就空了一半。
见白念棠看着自己,陈沐笑了笑,眼睛被酒光浸润得波光粼粼:“你知道么,我很喜欢喝酒。”
白念棠说:“那很好了。”
陈沐又抿下一口酒,酒液在他的手心摇晃,馥郁的酒香缓缓飘散:“不过,我最喜欢的不是红酒,而是威士忌。”
白念棠眼皮一跳。
他不动声色:“那你为什么不点威士忌?”
“因为已经有别人点了,”陈沐笑着,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那个人虽然点了,但是也不喝,所以我也喝不到。”
白念棠看了一眼表,从赶到这里到吃饭,已经耗费了他一个多小时。
他不想做谜语人,开门见山:“你是想说江勖吧?你喜欢他?”
陈沐放下酒杯:“我最近在和江勖相亲。”
他摊手:“明明他和我在一起挺开心的,但是每一次都很匆忙。他又是单身,为什么会那么匆忙呢?那不是很奇怪吗?”
“学长,”陈沐眯了眯眼,“你和江勖,是在交往么?”
白念棠沉声道:“不是。”
陈沐笑了笑。
“没有交往,但是还住在一起,”陈沐悠悠道,“你们是炮友么?”
见白念棠骤然抬眼,陈沐打哈哈道:“我能理解,毕竟alpha有易感期,omega有发情期,信息素搭子——这在国外并不少见。”
“随便你怎么想——”白念棠用指尖点了点桌面,修眉下压,俨然是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沐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素描纸,递给白念棠。
那素描纸上是一个速写侧脸大头画,寥寥几笔,线条如山水画卷,清冷秾艳,叫人见之难忘。
不过几道线条就如此传神,这绘画者必然已经画过千万次。
绘者对这画中人的心意,昭然若揭。
而那右下角的日期,赫然是六年前!
“这是我们初三的时候,江勖画的画。”
“他送了我一本书,书里就夹了这么一张画。”
“虽然之后他还画过很多这样的画,但是这一张我的印象最深刻。”陈沐的手抹过那发黄的画纸,“很传神,不是么?”
白念棠没有接话。
确实很传神。
因为哪怕他只见了陈沐一面,也能看出,那画中人的侧脸和陈沐有七分相似!!
“不过,也是有些像白学长的。”陈沐笑吟吟道,“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江勖会选择白学长吧。”
陈沐那清润的眼睛里射出挑衅的光芒,简直是指着白念棠的鼻子讽刺他是替身,自己才是正主白月光了。
白念棠沉默三秒:“你是想让我和江勖分开么?”
陈沐说:“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真相。毕竟学长年纪也不小了,干嘛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这种话,你去和江勖说吧。”白念棠站起身,“我随时乐意退出,如果江勖愿意,我可以明天就搬出那套房子。只要你能说得动他。”
“再见。”白念棠招呼侍者,单独把他吃过的菜品结账。
陈沐的眉头深深地拧起来——为什么白念棠那么淡定,连看到江勖的素描,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好像一早就知晓真相。
但是白念棠看着就是心高气傲的学霸,怎么可能会甘愿当别人的替身?
唯一的解释是,白念棠根本不喜欢江勖,两人在一起根本只是各取所需,所以白念棠根本不关心江勖到底喜欢谁。
白念棠和江勖的关系,他是有些看不透了。
白念棠走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陈沐。
纵使知道自己上门挑衅的做法注定会被讨厌,陈沐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他的预想中,自己应该是以完全的胜利者的姿态结束这场鸿门宴,但是结果似乎恰恰相反。
*
白念棠坐在驾驶座上,头靠着方向盘,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听白烨的叙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勖稚嫩的笔触力透纸背,但是在勾勒那侧颜的嘴唇时,又用了极其轻柔的点擦技法。
即便时隔多年,少年那小心翼翼的暗恋的心情,依旧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他的眼前。
得多喜欢那个人——才能画得那么好?
而白念棠和江勖在一起三年,从没有见过江勖画过画。
胸口堵了一块巨石,白念棠用力呼吸,那梗塞感依旧如影随形。
记忆里白烨欲言又止的脸再度浮现。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白烨总用“造孽啊”的复杂眼光看着江勖搭在他肩头的手了。
陈沐、白烨和江勖是高中同学,白烨应该一早就知道内幕,只是不好对他明说罢了。
毕竟——自己的哥哥是高中同学的替身——这种可能性,也太侮辱人了,连单纯的揣测,也是冒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念棠也不会想相信真相居然如此荒谬。
但现实就是如此。
怪不得江勖在高中时对他的态度充满古怪的敌意,但是等毕业后,陈沐出国了,又一下子热络起来。
怪不得江勖可以和他亲吻、拥抱、做|爱,但是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
白念棠的嘴角像上扯了扯,又很快落下来,接着又向上扯了扯,又很快地落下来。
他想笑,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荒诞感把他向上提,悲伤又像一个秤砣,把他的内脏牵着下坠。
他像一个坏掉的儿童玩具,在情绪的几经拉扯后,感官平衡系统彻底报废,汹涌的液体汩汩流出,他沉入悲伤的深海。
铃声响起,是江勖。
白念棠挂断电话。
三秒后,铃声再度响起。
白念棠干脆把手机关机。
起码在当下,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见到江勖。
白念棠开着车在城内游荡,他找了一家电影主题酒店,打算凑合一晚。
十二点左右,白念棠已经陷入梦乡,门口传来极大的声响,像是怪兽在猛踹他的大门。
白念棠打开灯,披上外套,从猫眼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
门口站了好几个大汉,穿着制服,戴着警帽,腰间配枪。
白念棠睡前正在看警匪片,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cosplay。
他可是良民,怎么会惹上警察呢?
难道是扫黄打非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白念棠打开门。
“有人报案你失踪了,我们来找你做一个笔录。”警察简短道,“你见了什么人么?”
白念棠一头雾水:“我没有失踪,我从学校回来,和学弟吃了个饭,就到酒店休息。请问谁报案我失踪的?”
警察问:“你和谁一起吃饭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黑漆漆的枪身在灯光下极度冷厉,白念棠只能如实招来。
警察让他签了名,输入身份证号码,离开前还不忘嘱咐一句:“没事不要把手机关机,记得和家人报平安。”
白念棠有些委屈,可是他才关机了不到五个小时,一般不是失联超过24小时才可以报案的吗?
他把房门反锁,打开手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白念棠的微信简直像是被轰炸过一样,除了父母和弟弟妹妹,连导师都来问他在哪里,更别提八百年不见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白念棠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社交圈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但白念棠没有半点被关心的感动,只有深深的惊悚。
像是上班族满怀期待地回到家,打开冰箱,准备拿出冰淇淋大快朵颐,结果拉开冰柜,一颗头颅掉了出来,血淋淋地对他打招呼。
没有惊喜,全是惊吓。
他打开通话记录,江勖号码后是一个红色的数字——399。
江勖给他打了399个电话。
白念棠手指颤抖,按下了通话键。
“是不是你报警的?”白念棠按捺住怒火。
“是我,”江勖沉静道,“你不接我电话,我担心你。”
“所以你还跑去问了我的导师?”白念棠气血上涌,他第一次感到如此难为情,“有必要么?”
“有必要啊,要是你遇见危险了怎么办,你被绑架了怎么办?”江勖语气冷硬,“我必须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不然我就睡不着觉。”
江勖的声音很阴冷,大半夜听起来凉飕飕的,像是有一个鬼在白念棠的后颈吹气。
白念棠的呼吸沉重起来。
“不要生气,我只是担心你,”江勖的声音软下来,“我太担心你了,你要是被拐卖了怎么办?而且你还关机了,你还挂了我的电话,你以前从来不关机的,也不会挂我的电话。这太反常了,我是关心则乱,你原谅我吧。”
明明江勖在温声细语地说话,白念棠却后背发麻。
“你……”白念棠印象里的江勖像傻乎乎的金毛犬,总是笑着,有时候又像比格犬,哭起来werwerwer的,话多还精力旺盛。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是能让他开心快乐的存在。
放在以前,白念棠绝对想不到江勖可以因为自己不接电话,就惊动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惊动警察,大半夜的居然有全副武装的特警上门让他做笔录。
“我已经知道你在哪儿了,我马上就到,你在原地等我。”那好听的、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震动耳膜,“你怎么选了电影酒店?这种酒店不干净的。”
“你在603对不对?我已经在门口了。”
敲门声规律地响了三下,每一下都敲在白念棠震颤的神经上。
“给我开门啊,白念棠,”屋外的声音和屋内电话里的重合了,演出荒诞诡谲的二重奏,“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