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大哥给他安排了一处好去处,宅院很大,一个人住下倒显得有些空落落,里面种着些花草,不过未到季节,现下都还只是叶。
竹径通幽,花木扶疏,穿过石制的长廊院里还有一谭莲池,几块奇石错落有致地摆放在莲池岸边,漏窗虚虚实实夹杂几丝光影映于墙上,推开门,是一间卧房。
软软在来人的带领下认着路,一边走一边看,这住处布置的颇为讲究,仔细看那些家具也未落灰,大约是常派人打扫,但卧房里又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软软的手指在走到床榻前时碰了碰铺着的软踏,挺软的,他的内心此时如幼儿,没有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可以安安静静自己待上一整天。
公子。领他进来的是位女侍,一身曲裾长裙,她冲软软行了礼,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
从今日起,小荷就跟着公子你了。
她低着头,主人没发话前,小荷不敢把头抬起来。
跟着我?软软问她。
是。
为什么?
小荷一愣,反应过来这是面前这位公子在问她跟随的原因,因为被打点过,所以她没有过多思考,说:小仆是被派来照顾公子的。
照顾我?软软思索这个词的意思,他想到之前那方手帕,琅大哥说那是在帮他。
软软又举一反三:那你会帮我擦手?
这…小荷低着头,迅速答道:如果公子需要的话。
一来一回,与她对话几乎都是你一句我一句,多的绝不会说,软软问了没一会儿便腻了,他的心思来的快也去的快,在床榻上静坐没一会儿,他便又想起来自己之前说的那只狗。
他空白的记忆里头一次泛起波澜,品尝到一种情绪,微妙的,从他的胸腔中出发,有些闷,但是眼睛看的很仔细,不想错过一分一秒,就像…就像让他现在做什么事都可以一样。
那小狗对他一定也很重要,软软想,我要去找到它。
他站起身,目标明确地往卧房外走去。
公子…小荷匆匆跟上他。
来之前她早都听总事的那位说过了,这小公子目前还很可疑,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让他外出。
公子,请您等等。小荷提着自己的裙子,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别看软软安静的时候像尊冠玉的月,疏疏冷冷,长身玉立,忍不住让人想多看几眼,想捞月,他想走的时候,速度比小荷想象中的快多了。
明明看起来走的很慢,闲庭信步,她还以为这位公子并不善武,体态纤细,腕口修长,腰肢被一截月白色束腰牢牢扣住,显得紧致修身,乌发玄衣,目点红珠,行走间还有猎猎风声穿袖而过,早知道,早知道…
公子。小荷追不上他,心里着急,只能想着崔管事给她交代的那几句,一边想,一边问他:公子,您要去哪儿?
软软回过头,看到那名说是要照顾他的女子此时已经跑不动了,面上浮现出焦急的意思来。
软软又想到小荷说过的话。
我要去找狗。软软说,眼睛看了看她的一身打扮,没有令人眼熟的东西,那看来自己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公子,明天,明天就会有小狗送进来。小荷赶忙哄他,这也是她听说的,喜欢小动物,还是一条小狗,她心里泛起些好感,可能这位公子也不像崔管事警告她的那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
事已至此,见到软软停下,小荷再接再厉地哄他,公子,院内还有秋千,公子想去看看吗?
那是什么?软软果然提问了。
小荷说:就在卧房后面,公子可以试试。
软软的眼一眨,面无表情的时候让人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他现在还一言不发,只有他往下扫过的眼睫还能证明他现在可能在思考。
难道不喜欢?不是说很好哄吗?
小荷咬着自己下唇,被派来的时候她就听了各种版本的消息,管事说王爷留着他自有自己的道理,与她交好的小柳偷偷告诉这位少年大概是王爷偷偷养在外面的小情儿,不然面白齿红的少年何必不愿让他露面呢?
小荷当时还想问更多,但是被另一人警告了,是王爷身边的近卫,也是面无表情的作派,但眼神可比面前的公子吓人多了。
小心你的舌头。
小荷寒颤着,点头称是。
软软还是没有回心转意,小荷一下子就想到了当时瑟瑟发抖的感觉,她不想被赶走,也不想被处理掉,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更多,只能…
公子。小荷笑了笑,天知道她这是在苦笑。
跟仆过去看看吧,仆保证会很有趣。
面前美得像仙人一样的少年还停留在那里,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儿,影子藏掩在脚下,发随风动,晃的他额上的乌丝一连串轻扫过他鸦羽的睫,漠不关心的眼神看得人心里沉沉。
小荷竟然害怕了。
她终于开始想,自己当初为了多那几块银子就主动应下这份差事是件错误的决定,如果自己现在就被这位公子杀了,想必明天管事就会送来下一个“小荷”。
天已经亮了,折腾了一个晚上,马不停蹄的在少年到来前就把这里的一切都收拾好,风吹着,潭水润润,荷花露了尖,绣青的屏风展在屋内,朱漆红木,全都是为了迎接一位美人,那人甚至都不想派来更多的人,就是嫌他们扰了这孩子清净。
突然,沉默的气氛中,软软说了声:我困了。
太突然了,小荷哎了声,眼睛睁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刚刚还一心想离开的少年在这句话说完就当真开始往她面前走。
走到她身旁,路过她,袖中有清香,如寒露,软软记住了从卧房到长廊的路,他折返回去,然后,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
小荷一惊,又一次小步跑了回去。
跑到门前,差点进去时停了下来,她是下仆,没有需要时不能进去。
公子?小荷试探地唤他。公子乏了吗?
门内传来一声嗯,声音不大,但是能听清,接着还有些微小的动静,过了阵后,就没声息了。
小荷这下苦恼,这还没有更衣,被看到了她是要被罚的,但是,但是公子又已经睡下了,人家或许就不需要她来呢?
公子睡了吗?仆能进来点香吗?
小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问。
没有回应。
小荷眼一闭,不管了,点了香睡的时间会更长些,也能让少年留下来,毕竟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迅速走到卧房角落的香盏处,手脚放轻,点燃熏香。
但愿不要醒来,她想,睡的再久些吧。
离开时,想到那惊为一瞥的容颜,小荷鬼使神差又侧头看了看。
少年侧躺在床榻上,面朝门的方向,发乖顺地铺展于榻上,轻抚面容,如云翩翩,冷清的眼此时闭上了,于是只剩他鸦羽般弯落的睫,还有润秀的鼻,朱唇月荣,安静地盛起一汪早夏的荷,手指纤长,落于颊边,就像不容为人惊动的玉。
好漂亮……
小荷看得有些着迷,这份萦绕在心头的美好甚至让她忘了前一刻的不安就是由面前的这人给予她的。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再打扰了,几乎是逃一样,小荷躲到了屋外,从画卷中提着裙离开,只剩自己还砰砰跳动的心脏,还有隐约发烫的脸颊。
这样漂亮的公子,怪不得王爷会藏起来…
小荷咬着唇,想,这样乖巧如瓷玉,白枕卧膝,她…她也想要…
软软睡着了。
*
今日有人来找过季泱和,大张旗鼓地,拿着一张纸,一张上面被涂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不够风雅,滑稽极了!
来找季泱和的人气的脸都紫了,面容扭曲,鬓边的白发摇摇欲坠,看起来马上就要掉下来变成胡子。
季泱和的几个好友都在那老夫子面前笑着,你一句我一句推脱,一个说泱和呀,今日他已经睡了,一个推另一个的肩,冲他挤眉弄眼,说泱和那怎么叫睡了?那叫调养生息!
笑声将不大的楼间震得通响,王夫子铁青着脸,手指着这几个纨绔子弟。
你…你们!
老夫子别生气呀,有个圆头圆脑的小胖子上前一步,他一笑,眼睛都快被自己笑没了,狭小的眼睛里看着眼前季泱和的夫子,他替自己的好朋友解释:泱和昨天睡的太晚了。
太晚了?我看是无法无天,已经在这乐馆乐不思蜀了!
王夫子吹胡子瞪眼,同时心里追悔莫及,他就不应该听容亲王说的那些话,什么小侄年幼,什么需要管教。
还管教?!五天里三天都不见人影!剩下的两天一天里在琢磨怎么在他面前装肚子疼,一天在给他布置的作业里画这种东西!什么——狸奴吃王八!
王夫子气上心头,这哪里画的是王八,分明就是在暗指他王氏不思进取!
当今圣上宠自己的幺儿宠的都快让人没眼看了,荣亲王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这小环南王偏偏是他亲如阿姊的玉萍妃留下的独子,这不,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性格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既然不想学,当初何必托荣亲王到他面前开这个口呢?!
你们让环南王出来,请他到老夫面前亲自说。
王夫之冷哼一声,也不打算走了,今日他必须帮自己家族把脸面找回来,虽说王氏早已经不似从前那样风光无两,但他以前也当过天子的太傅,于情于理,这小环南王必须给他个交代!
夫子莫要着急嘛。乐馆的二楼内,一间房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打扮十分…
…华丽到有点俗气的少年走出来,他面容白净,一双桃春杏眼如兔儿般,身量不高,但也已有七尺约半,额前两侧散发,发型如月半,只在发尾束着辫子,松松散散搭在背上,鼻头圆润小巧,唇略厚,笑时如咬齿,十分娇纵可爱。
可惜穿着过于艳俗,几乎是把能挂上珠链和簪玉的地方全用上了,层层堆叠在一起,早夏的天,看着都替他觉得热。
和清纯细雨的脸匹配得上的声音听起来朗朗动听,掺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眼前这位长相乖俏的少年就是王夫子口中太的季泱和,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幺儿,也是朝中权势如日中天的荣亲王——天子的胞弟,李崇德的侄儿。
季泱和看了看几个狐朋狗友的眼色,都叫他别泄气呢。
想起当时想求学确实是突然的想法,可能是他实在混惯了,玩的够多了,玩着玩着,哎,这个求学的心突然冒了出来,季泱和想学了,就找了荣亲王帮他在父皇和王夫子那里都说与一句。
直接说,父皇必定会嘲笑他这是后悔,求他来了,还是让叔父开口为好,这不,有叔父在其中一周旋,季泱和的求学之路瞬间变得宽阔明亮。
人来了,书也来了,就连伴读也是他那几个朋友。
……
结果季泱和还没上两天,他那些朋友一撺掇,他立马就蔫了。
学什么书,无聊死了!礼部尚书家的次子和季泱和年龄相仿,兴趣爱好也相似,看起书来,也是一个词:头大!
你爹还是礼部尚书呢。季泱和没忍住吐槽。
那有什么?柳端直接翻了个白眼,表示:我那个大哥可爱学着呢,最近巴不得给我爹表演,哪里有我什么事?
他怂恿季泱和:泱和,你也别看了,这多无聊啊,不然我们去和周然他们钓鱼去啊。
对啊。有人附和,正巧你家白珠不是饿了吗?
白珠最近真的快吃成猪了…季泱和嘟囔了一句,隔一段时间就喂,现在小狸奴已经快连肚子都翻不过来了,但想想毕竟也是他自己的猫,怎么样都是可爱。
是然,季泱和翘了课,跑去和柳端他们钓鱼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翘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第五次,季泱和又在他们的怂恿下把随手画的狸奴吃王八图给交上去了,这夫子讲课实在枯燥,就跟王八一样,慢吞吞的,还摇头晃脑。
这下好了,季泱和跑去乐馆听曲,一夜歇在这里,才刚醒来,就听到外面如炮仗被点燃一般的声音。
老夫就在这里等着!
这是他那夫子的声音,季泱和心里咯噔一下,说实话,要是没人在的时候他心里真的没底,但现在朋友都在,他鼓起勇气,假装自己十分游刃有余的模样,还学起他叔父的笑。
季泱和推开门,皮笑肉不笑,矫揉造作地问他: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