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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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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八月,初秋的风还带着些暑气。

白岄与巫腧走在白氏族邑之内,荒废一年余的族邑已完成重建,只是聚居的人数远不及从前,族邑内屋舍空置,即便收容了数百名病患,还常有他族的巫医在此暂居照看,仍显得十分冷清。

行至族邑的西侧,那里原本是安置患者的病舍,被大火烧毁后便再无人接近。

巫腧道:“寻访病患已近半年,我联络到各族邑中的巫医,也在太史违的默许下,得到了王宫内小疾医的协助。如今所有患那种疾病的人,已都被集中在白氏族邑之内,绝无脱失。”

白岄看着远处,商风未起,秋寒不至,草木仍现出油油绿色,“多谢巫腧和各位巫医相助。”

“我早已说过,你不必言谢。”巫腧又向前走了几步,“何况你如今已是大巫,群巫理当听你号令,不得违逆。”

但白岄以血腥的手段夺取神权之后,并没有像巫祝们猜测的那样,对于其他曾追随巫繁的主祭们进行清算,也没有带着巫祝们与贞人团体对抗。

岁祭依然在有条不紊地举行,只是神明不再向人间索取活人作为血食。

似乎是白岄与贞人涅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共识,决意暂时维持殷都的平静。

白岄对巫祝们的态度不咸不淡,大多数巫祝对于这难得平静和安宁的现状很满意。

巫腧问道:“听闻巫箴向贞人提议,取消以人牲献祭,看近来的岁祭占辞,贞人似乎采纳了?”

“理由有很多,如今战俘和奴隶的数量减少,荒灾并未完全缓解,粮谷短缺,需更多的人前去耕种田地,比起把他们献给神明,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更重要吧?”

巫腧笑了笑,“巫箴去过丰镐,果然变得不同了。其实殷都的巫祝们,眼里心中只有神明,何尝会关心平民是否有足够的食物?”

如果粮食短缺,巫祝们或许会采取另一种解决办法——将多余的人献给神明。

这样一来,粮食的消耗就减少了,祭祀后人们还可分食祭肉,既向神明表达了敬意与祈愿,又暂时解决了问题,在过去的数百年中,他们一直是这样做的。

白岄续道:“这是微子的考量,并非我的提议。除此之外,周王推行仁政,认为以人为祭太过血腥残忍,希望能停止这种祭祀。”

“残忍?确实啊……”巫腧叹道,“人们或许早习以为常,认为那是得以前往天上侍奉神明的荣耀。但巫医之间,偶尔会私下说起,那终究是一种残忍的祭祀,尤其是巫繁那样有意折磨人牲的行为。”

“兄长也是这样说的。”白岄回忆道,“为医者会心怀怜悯和仁慈,不忍见生命流逝,总想……挽回一点。”

巫腧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巫箴。”

“巫腧想说什么?”

巫腧想了一想,似乎在组织合理的措辞,“除了这些原因,是否还因为,这种病与祭祀相关?”

白岄问道:“……为何这样问?”

“当年你们离开族邑之前,曾将病舍烧成灰烬。”巫腧走到曾经的病舍之旁,“这里烧得太干净了,绝不是临时起意焚烧,而是至少花了四五日用酒液与油脂浸染香木作为引火助燃之物。”

两人此时正站在西侧病舍的遗址之旁,这里没有人修缮,还保持了大火过后的样子。

巫腧移开一截腐朽发霉的椽木,大部分残留的灰烬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夯土的地面尽皆熏黑,数百具焦尸在这一年的风吹雨淋间已朽化为森森白骨。

被烈火燎过的泥土尤为肥沃,草木穿过白骨之间的缝隙,生长起来,开出花朵。

“而且我仔细检查过那些尸体……他们并非被大火烧死,也不是自然病死,而是在起火之前,就已中毒而亡。”

想必是白屺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才将这些病患尽数杀死,以绝后患。

“哦,所以呢……?”白岄俯身,从残存着一半的外侧墙角拾起一枚烧裂的骨饰。

这是白屺曾缀于腰间的饰物,不知是他有意留在此处,还是那日匆忙之中落下了。

“巫箴曾说,阿屺已找到了治愈那种疾病的方法。”巫腧问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所谓的‘治愈’,就是将所有的患病之人尽皆杀死,然后此病便可销声匿迹……?”

“是的。”

“巫箴不觉得这样太过残忍吗?”巫腧皱起眉,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好办法吗?分明说过这种疾病并不传染,为何要采取这么激进的手段呢?

白岄摇头,“我不觉得。巫腧为医,应当比我更明白‘去腐生肌’、‘推陈致新’的道理。”

这个过程无疑是很痛苦的,可拖延得越久,就会愈加病入膏肓,缠绵难愈。

为医者应当心怀仁善,也该果断干脆,而非瞻前顾后,难以抉择。

巫腧沉默,其实这半年的寻访间,他早已猜到了白岄的打算,或许他应当接受这个结果,毕竟连白屺都没有找到好办法,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而且以血腥手段夺来神权的女巫雷厉风行,谁也阻止不了她的决定。

白岄望向不远处的王城,其实这座城邑也病了,病了二百余年,重病沉疴,大概是谁也救不了了。

或许也该一把火烧了才干净。

“巫箴,你在这里啊。”巫隰在白葑的陪同下寻到族邑西侧,“贞人命人送了口信来,关于年末的合祭。”

白岄回头望了一眼焦土之上的废墟,向巫腧道:“在我离开殷都之前,这些病患还请巫腧照料。”

十二月为殷历新岁,应举行一次对于过往所有先王的大合祭,专用于祭祀的牢与小牢需要经过特殊饲养,毛色特殊的三牲也不易寻找,还需准备鲔鱼、美玉、海贝、鬯酒这些祭品,如果神明和先王想要的是舞乐,也需预先排演。

离岁末还有三月时间,确实该提前准备起来。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变故,实在有太多事需要向神明和先王细细汇报。

王与巫尽皆更替,曾经邦畿千里的大邑,如今被困于外姓诸侯之间,许多贵族离开了殷都,民众们惶惶难安。

在祭祀上取消周祭,恢复岁祭,逐渐排除人牲作为祭品,也令早已习惯于此的巫祝们很不适应。

微子和贞人涅都很重视这次岁末的合祭,希望借此安抚殷都的人心。

“说起来,你还在替阿屺治疗那些病患啊。”巫隰看着族邑内往来的巫医,“你事务繁忙,其实任他们自生自灭就好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早已没人在乎那种病了。”

“那是兄长的遗愿,我想为他完成。这些事都是巫医们在尽心处理,我并没有耗费太多精力。”白岄接过记有占卜结果的书册,问道,“过去追随巫繁的那些主祭,近来如何了?”

巫隰笑道:“巫离替你养的那些鸟儿,动不动就爱扑人,着实把他们给吓坏了,现在都乖得跟小羊似的。你这一旬没有去过宗庙,他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那次岁祭,白岄引来群鸟,扑向谁便选谁做祭品的事,实在太震撼,也太恐怖了。

他们原本跟着巫繁去看热闹,想不到亲眼见到巫繁他们惨死,当时白岄的目光实实在在地落到过他们身上,若非贞人涅及时上前阻止,谁知道白岄会不会让鸟群也扑向他们。

白岄沉默了片刻,“……我明日就去一趟宗庙。”

“那我提前知会他们,到时候可不要在大巫面前仪态有失。”巫隰不欲在白氏的族邑内多留,又说了一些祭祀的事务,告辞欲走,“哦对了,我过来的时候,似乎看到那位邶君也在往这边来,还挺焦急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巫祝上前来,“巫箴、主祭,你们谈完了吗?邶君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不必,我过去见他,恰好送送巫隰。”

霍叔处的车架停在白氏族邑外,他正倚着车架打量族邑内来来往往的巫祝和巫医。

“邶君亲自前来,是有要事?”

霍叔处笑笑,见白氏族邑内气氛和谐,白岄看起来也平安无事,放下心来,语气转为轻快,“哦没有事,我今日去邶地,听仆从们说起,你已有一月没有至邶地居住,不知你在殷都是否遇到什么难处,因此来看看。”

先前他将白岄接到邶地居住,每日天亮命车马送白岄至殷都,至日暮又将白岄接回邶地。

一月前留驻邶地的官员向他汇报过,白岄将暂回族邑居住,不必再派遣车马接送。

可她总是不回邶地,又没有一点消息,令霍叔处隐隐有些忧心,不知白岄是否遇到危险,连消息都无法传出,最后决定还是亲自来看看。

巫隰尚未离开,道:“原来邶君不知。王上命巫箴继任为大巫,主持神事,近来事务繁冗,因此巫箴或留居宗庙,或居于白氏族邑内,无暇前往邶地小住。”

霍叔处瞪大了眼,又惊又喜,“我早就说过,由你做大巫,实在是当之无愧。此事可有报给兄长?听闻他近来旧疾缠身,时好时坏,听到这个消息,一高兴说不定病就都好了。”

白岄答道:“已命信使回报丰镐了,多谢邶君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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