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璟岱在医院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潜在危险后，在急诊室外停了下来。
半响，急诊室门开了，患者被推了出来。
林秋玥等人紧随其后，她交代护士：“观察患者的情况，明天我复查。”
“好。”护士点头。
季璟岱等人散了才走上前：“累吗？”
“还好。”林秋玥摇头，才四个小时，时间不算长，谈不上累。
徐子安在一旁伸了伸懒腰：“走吧走吧，手术结束，到下班时间了。”
十月木河的天色黑得越来越早了，下午四点天就开始黑，医院下班时间也就变早了。
除了值班室需要留守的医生，其他人都是四点半下班。
林秋玥回去换下白大褂，跟季璟岱一起回了家。
现在已经五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外面几个路灯发出微亮的光。
两人刚一走出医院大门，季璟岱的目光便被不远处的人吸引住。
他来时看见的那对母女仍在原地徘徊，女人带着孩子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季璟岱眉头一蹙，灯光照在女人的脸上，他突然想起女人是谁了。
林秋玥察觉到他的异常，侧头询问：“怎么了。”
季璟岱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若有所思道：“看到一个人，跟我们算是有关系。”
林秋玥眉头一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谁？”她怎么不知道。
季璟岱沉声道：“宋自明的妻子，崔秀娟。”
林秋玥闻言侧目，朝两人望去，见崔秀娟在原地踌躇着，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崔秀娟的侧脸被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一抹疲惫的轮廓，眼角微微下垂，望向医院的眼中流露着化不开的疲惫，仿佛被长时间蹉跎着。
“过去看看。”林秋玥眉头挑了挑，脚步一转，朝两人走去，季璟岱跟上她。
走进了林秋玥才发现，崔秀娟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孩子很瘦小，用布厚厚的包在崔秀娟的背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崔秀娟见有陌生人走进，眼底闪烁着紧张的情绪，把宋雨拉到身后，防备地看着林秋玥。
见她的举动，林秋玥停在她几步之外，看了她半响才问：“你来找宋自明？”
崔秀娟满是茧子的手牢牢地牵住宋雨，另一只手扶着背后的孩子，背微微佝偻着，脸上带着窘迫。
她盯着林秋玥开合的唇形，努力辨认着，认出宋自明三个字。半响才缓缓点头，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疲倦感。
“回去吧，不用找了。他不在医院。”林秋玥道。
崔秀娟眼底浮现一丝迷茫，她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像是想确认林秋玥在说些什么。
“她听不见。”季璟岱压低声音在林秋玥耳旁道，他的目光落在崔秀娟佝偻的背上。
他昨天看了宋自明的资料，知道宋自明的妻子是个聋人，还有个刚出生两三个月的孩子。
崔秀娟不过三十多岁，看起来却比宋自明大上许多，脸上是被生活所消磨的痕迹。
林秋玥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看向崔秀娟背后的两个小孩：“那她……”一个人怎么照顾两个小孩。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崔秀娟的身后冒出的毛茸茸脑袋的打断。
宋雨像只警觉的小猫，从妈妈身后露出半张脸，她细声细语开口：“姐姐，你知道我爸爸去哪了吗？”
林秋玥视线下移，眼眸中流露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他犯错了，暂时回不了家了。”
宋雨没有问为什么，仰着小脸问：“那他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虽然她不想她爸爸回来，爸爸回来不是骂妈妈，就是骂她和妹妹。
但是她爸爸一直不回来，她妈妈一个人养她和妹妹会很辛苦。她不想妈妈那么累。
所以爸爸还是回来吧。
崔秀娟拍了拍宋雨，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跟你说什么？]
宋雨举起手跟崔秀娟打着手势：[姐姐说爸爸他不回来了。]
崔秀娟神色紧张，手势打得很快：[为什么不回来，他出事了吗？]
宋雨摇摇头：[姐姐说爸爸被医院派出去干活了。]
她不想告诉妈妈事实，妈妈鬼担心爸爸，她不希望妈妈操心爸爸的事。
崔秀娟有些不敢相信，出去工作为什么连家都不回了：[你问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雨点头，转过头，小心翼翼看着林秋玥：“姐姐，我爸爸是被抓了吗？”
宋自明总跟她说，她要是犯错了，就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宋雨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爸爸被警察抓了，因为她爸爸犯错了。
林秋玥垂下眼帘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宋雨闻言心里的石头落下，真好，爸爸被抓了，已经没有人会骂她们了。
但她心里很快又升起一股担忧，她爸爸被抓了，那她们母女三人怎么办。
崔秀娟没有工作，妹妹刚出生。
“姐姐也是医院的医生吗？”宋雨语速得很慢，很怕引起林秋玥的不喜。
林秋玥上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头：“我是。”
“那姐姐知道我爸爸被抓去哪里了吗？我想去找他。”宋雨怯生生道。
林秋玥摇头：“你见不到他，他被关起来了。”
宋雨咬了咬下嘴唇：“可是我爸爸不回家，我们没钱吃饭。”
她们家的钱都在她爸爸哪里，她爸爸每天给妈妈一点，前几天爸爸不高兴，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妈妈钱了。
家里快没有饭吃了。
闻言，林秋玥眼中闪烁不定，有些难以置信：“宋自明没有给你们钱吗？”
宋自明暗中不知道赚了多少黑钱，自己的妻女竟然还在饿肚子。
宋雨摇头：“爸爸从来不给我们钱，妈妈以前还有工作，现在没有了，而且妈妈刚生妹妹没多久，家里没有多余的粮食了。”
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似乎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林秋玥。
林秋玥下意识看向季璟岱，想知道这事是不是这样。
季璟岱对上林秋玥的目光，冲她微微颔首，小姑娘说得没错。
崔秀娟之前在纺织厂工作，在纺织厂赚的钱也全部上交给宋自明了。
而且她怀孕之后没有再去厂里，生了孩子想回去，厂里也不收她了。
崔秀娟赚不到钱，宋自明更不可能给她钱。
林秋玥站起身，压低声音问：“宋自明的钱？”
“来历不明的钱全都收缴充公了。”季璟岱道。
崔秀娟虽然听不见，但莫名地感到几分尴尬，手指不知觉地收紧，紧紧抓着宋雨的衣袖。
宋雨感受到手臂传来的拉扯感，抿了抿嘴唇。
她鼓起勇气问：“姐姐，你能告诉我，我爸爸被关在那了吗？”
林秋玥摇头：“抱歉，暂时不能告诉你。”
宋雨闻言神色失落，但没有勇气继续问了。
她转头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崔秀娟站立不动：[你爸爸什么时候走的？]
[姐姐说昨天。]
崔秀娟擦了擦眼底的泪花，没想到宋自明现在都不愿意见她，直接不告而别了：[走吧。]
她心中悲凉，牵起宋雨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刚走一段路。
宋雨突然停下脚步，崔秀娟感受阻力，低下头看着她，眼底透露着疑惑，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走了。
[妈妈等我一下。]
宋雨松开崔秀娟的手，跟她说完，朝林秋玥跑去。
林秋玥见她去而复返问：“怎么了？”
“姐姐，我爸爸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林秋玥点头：“如果不出意外，是这样的。”
宋自明的罪名死刑是跑不了的，就看最后的判刑如何。
宋雨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恳求：“姐姐，你能告诉我妈妈，说我爸爸离开木河了吗？”
林秋玥微微蹙眉，蹲下身与小姑娘平齐，声音带着疑惑：“为什么？”
宋雨的眼眶倏地红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如果说我爸爸被抓，我妈妈会难过，我不想我妈妈为我爸爸难过。”
“我爸爸对我们不好，我讨厌他。”她低下头，小手紧紧地攥住衣角，声音很轻。
林秋玥一愣，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他离开了你妈妈就不会伤心了吗？”
宋雨摇了摇头：“不一样，爸爸离开了，说明他不要我们了。”
“但是如果是说他被抓了，妈妈会对爸爸抱有期待的。”
林秋玥闻言轻笑一声：“你懂得还挺多的。”
宋雨仰着头盯着她：“可以吗？”
妈妈总跟她说，她和爸爸还没有结婚的时候，爸爸对她很好很好，说爸爸很爱她。
但是结婚后，爸爸就变了。总是打骂妈妈，说妈妈没用，是个残废。
林秋玥静默半响，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希望你妈妈离开宋自明？”
宋雨狠狠地点了点头：“对。”
她希望她妈妈离开宋自明，但妈妈总说爸爸是爱她的，爸爸会改。
她很难过，她不懂什么是爱，她不知道爸爸会不会改，她只知道妈妈很难受。
林秋玥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柔声道：“好。”
眼前的小女孩一时跟她记忆中的人影重合。
夜风吹过林秋玥的眼睛，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激起生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