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南啧了一声,楚明盛的做法明显引起了她的不满,五千匹锦缎是她愿意给的买船钱,先给楚明盛吃一点做买卖的甜头,她才好忽悠人弄个商船的名额出来,可端王殿下若是想得寸进尺,还想着倒打一耙的话,她是真的忍不了一点。
“让李四和张大过去,”赵观南点了点桌子,舌头抵了下牙尖,笑得蔫坏,“既然端王这么喜欢撬人,就给他几个,告诉这两个捏着货源的主管,去了新东家那里也要好好表现,相信楚明盛看见锦缎价格日日飞涨,肯定会重用他们的。”
“棉布卖得好了,锦缎必定会受影响,楚明盛喜欢囤货,我就让他永远把货囤在手里,到时候他吃了多少,就给我吐多少出来!”
“是,”晚棠行礼告退,临走前像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可是此举会不会激怒了端王?既然运河即将开放,走水路北上的策略优越性就大大提升了,是以这船我们一定是要拿到手的,如果这个时候和端王交恶……”
“怕什么,做隐蔽一些,棉布本来就不是咱们直接出售,锦缎也不是我逼着楚明盛买的,等他一夜暴富又一夜破产自然会想到再找我的,”赵观南窝在圈椅里晃脚,笑得像只狠辣又狡诈的狼王,“到时候是问责也好还是求救也罢,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了,还怕搞不来一条心仪的货船?”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赵观南语气中的杀意也到了顶峰。
如果说从前针对楚明盛是看不惯他的为人和陈家的恶行顺手而为的话,在知道他与阿史那兰有联系时,赵观南就是真心实意想要他死了,最好两个都去死!
赵观南眼里满是压都压不下去的厌恶,阿史那兰此人阴险恶毒,不仅仅是喜取巧那么简单,他视人命如草芥,拿百姓当儿戏,说杀就杀说弃就弃,赵观南永远忘不掉十年前血冰中的吉萨勇士,忘不掉她西金好儿郎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坚毅的眼神。
如今她好不容易等到阿史那兰这条毒蛇露了头,她怎么会不激动?又怎么会放过他?赵观南用力地闭了下眼,克制收敛了某些情绪,再睁眼时她又是那个混不吝又不着调的赵殿下了。
赵观南屏退了晚棠叫来了陈玄,她的表情是笑吟吟的,语气却无比的冷酷:“叫人刺杀北狄使团里那个叫贺兰纳的,本太子要用他的血去祭奠剑门关的英灵!”
陈玄也领命退下后,赵观南一人坐在花厅里发呆,今日出游本来就是场忙里偷闲的约会,这段日子不仅她在忙,楚桃同样也很忙,小公主不仅要帮她买布还要处理自己的事情,是以两人能抽出半天出门已经是极限了。
眼看耶律乌昂非要横插一脚打乱两人的全部计划,又赶上朱夏有事禀告,所以楚桃早就走了,此刻赵观南只能一人坐着发呆,这一坐就到了半夜,谁知等来的却不是仇敌命丧黄泉的好消息。
陈玄捂着匆匆上了药的左肩,一板一眼地汇报着今夜混乱的场面:“我们在端王府和鸿胪客馆之间的便芳巷子截住了那人,接着与前后两批暗卫交手,本来在最后关头我的剑已经搭在了那人肩上,却又冒出来了一伙暗卫。”
受伤的近卫皱眉低头,似乎在回想着自己被围攻的每一帧画面,在他要划破贺兰纳动脉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至少承受着两波人的攻击,一波是南楚的禁军,刀剑虽不灵动但是整齐统一有着配合,另一波弯刀诡异行踪飘忽是北狄暗卫,他想要以伤换死所以肩头才中了一刀。
至于最后一波拿着弯刀的暗卫,虽也是北狄的身法,但面对陈玄时却只防不攻,这些人也是在他快要得手时才突然冒出来的,似乎只想阻止他暗杀阿史那兰而不想要陈玄性命,等最后他要撤退时,还特意让开了一条通道。
赵观南一听就知道,能调动南楚禁军的只能是楚明盛,看来阿史那兰与他真有些不可告人的交易,而身法诡异的弯刀暗卫肯定是那老毒蛇的部下,和他们的主人一些阴险毒辣,至于最后一波人……只能是北狄卷毛小王子的了。
嘿!赵观南暗骂耶律乌昂不地道,上一秒拿着阿史那兰的消息和她表忠心,下一秒又耍心眼派人去保那老东西不死,看来这次和谈对于北狄小王子来说相当重要了,既要又要容不下半点闪失。
不过和谈重不重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要阿史那兰那条狗命,谁也别想拦住她!这件事耶律乌昂做的真是不太厚道,赵观南眯眼打算改日上门拜访一下拿了好处却不打算支付代价的小王子。
不过还没等她去质问耶律乌昂,却先被人堵在了猎场的小树林里。
北狄使臣的到来一时间让整个南玉开始暗流涌动,每个人虽都有自己的私心,但表面上却是一团和气,在这样良好的氛围下,景帝接见了使团后仿佛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竟是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甚至搞出了猎场比武这样锣鼓喧天的大动静。
这日天气晴好,草茂云疏,南玉的儿郎们个个摩拳擦掌勒紧马缰准备着为国争光,好好给蛮子们一点颜色看看,狄人受不了撩拨,也都翻身上马打算把求和的窝囊气发泄在今日的猎场上。
赵观南作为蛮子中的一员,既不受楚人的待见又融不进去北狄的圈子,只能自己一个人驰骋在猎场,说实话赵殿下还挺享受的,两方人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倒是赵观南看似势单力薄却是猎场里收获最多的人。
终于有机会跑马骑射,趁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赵殿下尽兴极了,估摸着猎物差不多有个前三,她调转自己爱马回头打算见好就收,景帝早晨开弓射出三箭宣布围猎开始后就叫走了楚桃,赵观南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稍稍放过风后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她回营心切,乌骓骊马却是意犹未尽,一声响亮地嘶鸣后它依依不舍地小步踏着草地,最终在主人的催促下才扬蹄回头。
回去的第一件事当然先是去看看小桃回来了没有,赵观南兴冲冲地掀开帐帘,里面当然是空无一人,赵殿下有点不太开心,老皇帝喝药一定要她家小桃伺候吗?
独自坐着也是无聊,想起马厩里还有点小情绪的乌木,她揣了包饴糖交待了下人两句就去哄马了。
帝王行帐中,楚桃垂着眼眸只当自己是个奉药的木偶,却在听见和亲二字时忍不住抬头外泄了情绪,好在榻上的景帝半瞌着眼皮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小失态。
而账中的楚明盛正兴奋地谈论着别人的“光明未来”,他只顾着磕头谢恩,当然不会留心到一个小小的奉药公主会有什么样的思想:“儿臣替皇妹谢过父皇隆恩,满佳能与北狄和亲,也算是维护了两国的和平与稳定,这是她此生的荣幸,也是身为公主的大义,他日满佳名留青史必定感激父皇,而南楚的百姓也会感激她的!”
楚桃搅拌着手里的药汤让它慢慢冷却,明明捧在手里的药碗是那样滚烫,他却只觉得通体生寒。
公主受民供养就当为民而死,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压下来又有谁敢反抗?
皇子受民供养有千百种方式可以回报,但公主只有用自己的婚事和柔软的身体去联结另一个势力这一种方法。
手中的药有苦有涩,楚桃却在搅拌时闻到了其中不易被察觉到的酸和辣,药味复杂极了,就像他对楚满佳的感情,此前他恨她入骨,发誓要让她所嫁非人。
可现在他居然也会对这个恨惨了的姐姐生出几分怜悯,同样是坏和毒,楚明盛就被人教得精明又善于算计,而楚满佳却被人故意养得娇蛮愚蠢,因为皇子需要文韬武略学富五车,而公主是不需要脑子的,她只要听从别人的意见,去“爱”,去嫁人,去信命就好。
譬如从前陈皇后灌输给楚满佳要嫁给魏少宇,好拉拢魏家的念头,她说那是爱,又如此刻,楚明盛要楚满佳去北狄和亲,为他日后登上皇位添一笔丰功伟绩,他说这是义。
好像公主天生就有着某种使命,或是和亲外邦,或是拉拢权臣,楚桃依稀记得上一世他替楚满佳和亲的那日,也是她的婚礼,楚明盛将她嫁给了崔又昊,因为崔家是助他上位最大的功臣。
他们说,这就是命!
独属于公主的“命”。
可两国之间或剑拔弩张、或貌合神离的复杂关系,当真是嫁一个公主就可以维护好的吗?
在绝对的家国利益之前,一个在自己国家都说不上话的公主,又能做些什么才能拯救她的子民呢?最先感受到战争残酷的,恐怕就是她们吧?倘若不自尽保全忠义,或许就只能沦为丈夫表现出征决心的祭品!
楚桃的身体越来越冰凉,还是说,公主们其实连棋子都算不上,只能做承载父国期盼用血脉亲情改善两国关系的新娘,成为夫国日夜提防早早殒命的出气筒。
公主们可以是强势国释放善意与天恩的载体,也可以是弱势国表达臣服与忠心的贡品,她们可以是联结任意两方的纽带,却唯独不能是有着自己独立思想的人。
其实,有独立思想也没有关系,反抗就会被置身于不忠、不孝、不义、不仁的境地,谁又有的选择?
甚至越有思想的公主,越会陷入他们铸造的更加精致华美的牢笼,心甘情愿地去完成代表着“忠义仁孝”、“用一人之殇换万民安康”的和亲。
好伟大的谋算!在这场针对公主而精心打造的无解阳谋里,迎接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就像此刻,没有人想过要问楚满佳的意见,因为不管她同意与否都是一样的结局,她不过是父兄手里乖巧的娃娃,甚至谈不上利用二字,横竖她无法反抗,随手拿来用就好了!